第20章 寒砚磨穿三更月,策论惊破一场春(1/2)
(一)
县试第二日的风比昨日更烈些,卷着残雪扑在贡院的朱漆大门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倒像谁在暗处低低地鼓噪。贾宝玉提着考篮站在队伍里,指尖触到考篮侧袋里的策论素材,纸页边角被夜风浸得微潮,却更衬得上面的字迹愈发清晰——那是黛玉昨夜整理的“漕运利弊”,连哪年哪月江南水患冲毁了多少艘粮船,都标记得一清二楚。
“贾兄,今儿这场是硬仗。”柳砚凑过来,呵出的白气在两人之间凝成雾,“我爹说策论实务最见真章,考官都是从地方调来的老吏,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不是在纸上谈兵。”他说着往贾宝玉手里塞了个油纸包,“我娘烙的葱油饼,里面加了胡椒,吃了能抗寒,也能醒神。”
饼还带着余温,咬一口,胡椒的辛辣混着面香在舌尖炸开,果然驱散了不少寒意。贾宝玉把饼揣进怀里,指尖触到贴身的平安符,想起黛玉昨夜说的“策论要像下棋,走一步看三步,既要解当下之急,又要留长远之策”,心里渐渐定了。
监考官验过身份,贾宝玉仍是天字七十三号棚。刚钻进棚子,就见隔壁的陈三正对着砚台发愁——他的墨锭冻在了砚台里,用手指抠了半天,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我帮你。”贾宝玉解开考篮,取出自己备的暖手炉,往陈三的砚台底下一垫,“焐会儿就化了,记得多磨两遍,冻过的墨容易涩。”
陈三红着脸道了谢,手忙脚乱地往砚台里倒水。“贾公子,”他忽然抬头,眼里带着点怯生生的期待,“昨儿您说的‘乡约要设监督’,我回去想了想,加了句‘每月初一让百姓举发违约者’,您看……”
“好。”贾宝玉点头,“再补句‘举发属实者奖米一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样监督才真能管用。”
陈三眼睛一亮,连忙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借着从棚顶漏下的天光,用冻得发红的手指在上面涂改。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远处兵丁巡逻的脚步声,倒让这逼仄的考棚里生出几分莫名的安稳。
铜锣声响时,卷子已铺在案上。贾宝玉先看策论题——《论漕运积弊与革新》,下面还附了行小字:“结合顺天府近年漕运数据作答”。他心里一动,想起黛玉素材里的“弘治三年,顺天府漕粮损耗三成,皆因官吏盘剥、船工偷换”,果然派上了用场。
再看经义题,是《中庸》里的“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贾宝玉想起周大人的叮嘱:“经义要往实务上靠,别空谈性理。”便在心里默想:“致中和”放在漕运里,便是“官民相和、船户相安”,这么一来,经义与策论倒能隐隐呼应,考官看了定会觉得“文理贯通”。
他从考篮里取出那块小木板,上面用炭笔写着“策论五步法”:一摆数据,二析原因,三举先例,四提对策,五言长远。这是柳砚父亲总结的“得分诀”,说百试百灵。
先摆数据。贾宝玉提笔写下:“顺天府志载,近五年漕运损耗共计十二万石,其中官吏勒索占六成,船工盗换占三成,余者为风浪所损。”写完特意在“十二万石”下画了道线——数字最有说服力,老吏出身的考官就爱看这个。
再析原因。他想起林如海笔记里的话:“漕运之弊,根在‘三冗’——官冗、船冗、费冗。”便顺着这个思路写:“官冗则层层盘剥,船冗则旧船耗粮,费冗则苛捐杂税多于正赋。”每写一句,都在后面标上具体例子,比如“通州仓官李某,去年以‘验粮费’为名,每石粮索钱三文”,这些都是黛玉从《顺天府刑案汇编》里抄来的,真实得能闻到墨字里的铜臭味。
举先例时,贾宝玉选了唐代刘晏的“漕运改革”:“晏创‘分段运输’,江船不入河,河船不入海,既免船只损耗,又防官吏勾结。今可仿此,将顺天府漕路分为三段,各设专官管理,互不相干。”他特意加了句“每段交接时,需双方画押留证”,把现代“责任制”的思路悄悄融了进去,既不突兀,又显严谨。
提对策是最见功夫的。贾宝玉写了三条:一是“改官运为民运”,允许民间商船参与,官府只抽成两成,既省了官船养护费,又能让船户有利可图;二是“设漕运御史”,专查勒索官吏,查实者“杖四十,贬至边地”;三是“统一漕粮包装”,用官府监制的麻袋,上面印着“漕粮”二字和编号,船工再想偷换,一眼就能识破。
最后言长远,他写道:“漕运革新非一日之功,需每岁核查损耗,每三年调整对策,如此方能‘致中和’,使漕路畅通如砥,百姓仓廪实焉。”特意把经义题的“致中和”嵌进去,首尾呼应,结构便稳了。
写得入神时,忽觉手背一凉,原来是棚顶漏下的雪水落在纸上,晕开了个小小的墨点。贾宝玉忙用帕子吸干,心里暗叫侥幸——幸好离字迹还有半寸。他想起袭人说的“考棚年久失修,雪天要多留意”,果然没错。
(二)
午时的铜锣声响起时,策论刚写了大半。贾宝玉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见陈三还在对着经义题发愁,眉头皱得像团拧在一起的麻。“卡住了?”他递过块桂花糕,“先垫垫,饿着脑子转不动。”
陈三接过糕,咬了一口才嗫嚅道:“‘致中和’这句,我总想着‘邻里和睦’,可写着写着就没词了……”
“往你熟悉的事上靠。”贾宝玉指着他的策论题——《论农桑》,“你家种麦子吧?‘致中和’就是‘不违农时、不夺农利’,官吏别催着纳粮,乡邻别抢着浇地,这不就是‘中和’?”
陈三猛地拍了下大腿,嘴里的糕差点喷出来:“对啊!我咋没想到!我爹常说‘麦子要顺节气长,人要顺情理活’,这不就是‘致中和’吗?”他抓起笔,笔尖在纸上飞跑,墨点溅了满手也顾不上擦。
贾宝玉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穿越前的高考。那时全班同学挤在闷热的教室里,谁卡住了,旁边总会有人递过张写着提示的小纸条,谁也不觉得是“作弊”,倒像是“并肩作战”。此刻这考棚里的光景,竟与当年有几分重合。
他低头继续写策论,忽然想起周大人说的“对策要留余地,别把话说死”。便在“贬至边地”后加了句“若系初犯,可罚俸一年以观后效”,又在“民运抽成”里补了“遇灾年则减半”,这样既显严苛,又留了人情,更合官场的“中庸之道”。
写到诗赋题《漕河晚渡》时,贾宝玉有些犯难。他对漕河的景致不熟,只能凭着想象写:“落日熔金映漕河,归帆带雪影婆娑。”写完觉得太俗,想起黛玉说的“咏物诗要藏情”,便改了句“船工夜话炊烟里,不道风霜只道和”,把策论里的“和”字藏进去,既写晚渡,又扣革新,倒有了嚼头。
交卷前,他又检查了三遍。第一遍看有没有漏题,第二遍查有没有错字——“漕”字右边容易多写一撇,“耗”字的“耒”旁别写成“木”旁,这些都是黛玉特意标在素材上的;第三遍看卷面,把溅了墨点的地方用指尖轻轻压平,尽量让卷面干净些。
走出考棚时,雪又下了起来,比清晨更密,像要把整个贡院都埋进白里。柳砚在老槐树下跺着脚等他,棉袍上落了层薄薄的雪,像裹了层糖霜。“策论写的啥?”他哈着白气问,鼻尖冻得通红。
“漕运。”贾宝玉接过他递来的热茶,杯壁上的水汽模糊了两人的眉眼,“你呢?”
“农桑。”柳砚灌了口茶,忽然笑起来,“我写‘农具改良需官府造模,让铁匠依样打造’,我爹说这是‘务实之言’,考官准爱看。”
两人并肩往回走,考篮在胳膊上轻轻晃。路过漕河边时,见几只漕船正泊在岸边,船工们裹着厚厚的棉袄,蹲在雪地里啃干粮,呵出的白气与河边的雾混在一起。“你看,”贾宝玉忽然停下脚步,指着那些船,“咱们写的策论,若真能用上,他们就能少受点冻了。”
柳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点了点头:“我爹说,读书人考科举,不光是为了自己前程,也是为了能让这些人活得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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