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残灯破卷伴更深,一寸光阴一寸功(1/2)
(一)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荣国府西角门,怡红院书房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着个伏案的身影,笔杆在指间转了半圈,又重重落在纸上——贾宝玉正对着篇府试策论的残卷出神,那是周大人昨日送来的“败笔范文”,卷首朱批“空论误国”四个大字,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
“‘富民者,需轻徭薄赋’,这话没错,可怎么轻?减多少?何时减?”他往砚台里添了勺清水,墨锭在石上磨出沙沙声,“光说‘轻徭薄赋’,跟没说一样。周大人骂‘空论’,骂的就是这种说了等于没说的话。”
案上堆着的书册比前日又高了半尺,最上面是本翻得起了毛边的《江南府试墨卷汇编》,每页都夹着黄纸签,有的写“漕运利弊:需算清船工工钱与粮耗比”,有的标“盐铁专卖:应查扬州近年盐引数量”。这些都是他从贾政书房借来的,原是林姑父生前的藏书,扉页还有林如海亲笔写的“实务为先”四个字。
“宝玉?”袭人端着碗莲子羹进来,见他鬓角沾了点墨,伸手想擦,却被他偏头躲开。
“别碰,正想事呢。”他指尖点着卷上“漕运”二字,“你看这篇,说‘漕运当改’,却没说改漕船还是改水手?去年我去通州粮仓,老仓管说‘每艘漕船多装十石粮,水手就得多扛三趟’,这可不是改个章程就能成的,得算清人力物力。”
袭人把羹碗往案边一放:“二爷这几日天天熬到天亮,眼圈都青了。昨儿茗烟说,北静王府的世子爷还在秦淮河上听戏呢,同是要考府试的,您这也太……”
“他是他,我是我。”宝玉头也没抬,笔锋在纸上画出艘漕船的简笔图,船舷标上“载重三十石”,船工旁注“每日工钱五十文”,“他考不上有王府撑腰,我考不上,爹爹能把我书房的书全烧了。”
这话不假。前日贾政查他功课,见他把《农桑辑要》里的“稻麦轮作”都抄成了表格,才难得露了笑脸:“知道琢磨实务了,比从前盯着胭脂水粉强。府试若能进前二十,我便把那套《天下郡国利病书》给你。”
此刻那套书就立在案头最高处,蓝布封面上,宝玉用朱笔写了“府试靶心”四个大字。他翻开其中“江南盐课”一卷,林如海的批注密密麻麻:“嘉靖年间,两淮盐税占天下之半,然盐商与吏勾结,每引多抽三钱,百姓实则多付五钱。”
“勾结?怎么勾结的?”宝玉摸出个新账本,这是他仿着现代记账法画的表格,左边列“盐商行贿数”,右边记“官吏包庇手段”,“得把这些写进策论里,光说‘严惩’没用,得说清怎么查——查盐引编号?还是查官吏家眷账户?”
窗外的虫鸣渐渐歇了,他却越写越精神,砚台里的墨换了三回,莲子羹在旁凉透了也没动。
(二)
天蒙蒙亮时,宝玉揣着两卷策论去了周大人府上。老先生正在打太极,见他来,把剑往石桌上一搁:“来得早,想通那篇‘空论’了?”
“学生想试试改改。”宝玉递上卷纸,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原文说‘轻徭薄赋’,学生改成‘苏松两府田赋,每亩可减五合,秋收后推行,不影响国库春播拨款’。”他指着旁注,“这是查了去年苏松的粮价,五合粮值两文钱,百姓能省,国库也不差这点。”
周大人眯眼瞅着,忽然笑了:“知道查粮价了?前日你说‘减赋税’,我就知道你没算过账。”他接过笔,在“秋收后推行”旁画了个圈,“这才是关键。春播时减赋,官府没钱买种子,反而误事。你怎么想到的?”
“学生问了东府的庄头,他说‘佃户最怕青黄不接时要钱’。”宝玉脸上泛着红,“庄头还说,去年秋收后,咱们府里的庄子减了半成租子,佃户今年都肯多下肥了。”
从周府出来,太阳刚过树梢。宝玉没回怡红院,反倒往城南去——那里有家“老钱记”账房,专替商户理漕运账目。前日他托茗烟约了账房先生,今日要问漕船的实际开销。
“贾二爷可是稀客。”钱先生戴着老花镜,把一摞账簿推过来,“您要的漕运账都在这了。道光十年到十三年,每艘船的耗损、水手工钱、过闸费,一笔笔清。”
宝玉翻到“过闸费”那页,手指猛地顿住:“这怎么回事?同样过扬州闸,十年是三钱,十三年就涨到五钱?”
“嘿,闸官换了人呗。”钱先生嗑着瓜子,“新官说‘闸板旧了要修’,其实是给自己加了‘茶水钱’。您看这笔,‘修补闸板十两’,实则五两就够,剩下的……”他比了个揣进怀里的动作。
宝玉赶紧掏出账本记下:“漕运之弊,不在船旧,在闸官苛索。可怎么治?”
“治?难喽。”钱先生摇摇头,“除非让过闸的船工都记账,每次过闸记清楚花了多少,月底汇总给官府查。但船工大多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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