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残冬砚底磨锋芒,案头灯火照青衿(2/2)

柳砚看着他奋笔疾书,忽然笑道:“你这策论,现在拿去参加会试都够格了。”

“还差得远。”宝玉摇头,“周大人说,府试策论重‘扎实’,不求花哨。你看我这篇,引用的案例够不够?”

柳砚接过策论,逐字逐句看着,时不时在纸上记下些什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他才放下笔:“案例够了,但有些地方‘引经’太密,反而显得乱。比如这处引了《尚书》,紧接着又引《左传》,其实用一句‘《大学》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能把两层意思都概括了。”

宝玉凑过去看,果然如此。他想起黛玉说的“逻辑断层”,忽然明白:策论不是“案例堆砌”,而是要用最精炼的话把道理说透。

“还有这里。”柳砚指着“商户监督费”那段,“你说‘按运量缴纳’,但大商户和小商户运量不同,若按同一比例,小商户怕是负担不起。不如改成‘阶梯费率’——运量越大,费率越低,既公平,又能鼓励商户扩大经营。”

“阶梯费率?”宝玉拍手道,“这个好!我怎么没想到!”他立刻提笔修改,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竟比刚才更有力了些。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时,策论终于改完。柳砚打着哈欠道:“我得回客栈了,再不去,我那老父又要骂我‘不务正业’。”他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了,明天卯时,顺天府的李主簿会在贡院门口讲‘府试答题规范’,据说他去年是阅卷官,去听听准没错。”

宝玉连忙记下:“谢了!”

送走柳砚,宝玉看着改好的策论,忽然觉得眼皮发沉。他趴在桌上,刚要睡着,鼻尖却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是黛玉送的那块暖玉。他摸出玉,贴在脸颊上,暖意顺着皮肤蔓延开来,连带着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些。

“再撑几日就好了。”他对自己说,“等府试结束,就带她去城外的梅花山看看,听说那里的梅花开得正好。”

(三)晨雾听训,细节处藏真章

卯时的贡院外,已有不少考生等候。宝玉裹着件厚棉袍,混在人群里,听李主簿站在台阶上讲话。李主簿是个干瘦的老头,声音却洪亮:“记住了,府试策论,卷面要干净!去年有个考生,字写得不错,却在卷角沾了块墨渍,被主考官批‘心不诚’,直接落榜!”

人群里一阵骚动。宝玉连忙摸出随身携带的“防污纸”——这是他用宣纸裁成的小方块,专门用来垫在手腕下,防止蹭脏卷面。

“还有,”李主簿继续道,“策论开头别太花哨!有些考生一上来就‘之乎者也’,主考官哪有功夫看?要像打拳,开门见山,一拳就打到要害!”

宝玉想起自己策论的开头:“漕运者,国之血脉也。今血脉淤塞,民怨渐生,非独天灾,实乃人祸也。”——算不算“开门见山”?他觉得还行,又在心里默念了两遍,确保没有多余的字。

“最重要的一点!”李主簿提高了声音,“别谈‘革除弊政’就骂勋贵!主考官里有三位是世袭勋贵,你把他们祖宗都骂了,还想中榜?要学‘春秋笔法’,骂人不用脏字,比如……”他顿了顿,“比如想说‘勋贵霸占漕田’,可以说‘有势者侵渔河道,民不敢言’,点到为止就行。”

宝玉心里一凛——他之前在策论里写过“勋贵阻挠漕运改革,实乃国之蛀虫”,这话要是被主考官看到,怕是真要落榜了!他连忙在心里修改:“近岁改革受阻,多因‘既得者’掣肘,需以皇权威慑,令其不得干预。”

散场后,考生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宝玉却径直往回走,他得赶紧把策论里“骂勋贵”的句子都改过来。路过一家笔墨铺,他忽然想起黛玉的砚台该换了——上次见她用的那方砚台,边缘都磕掉了一块。

他走进铺里,掌柜的连忙迎上来:“公子要点什么?新进的徽墨,色泽黑亮,写策论最合适!”

宝玉却指着角落里一方砚台:“那个多少钱?”

那砚台是端石所制,雕着兰草图案,与黛玉常穿的那件兰草纹披风很配。掌柜的笑道:“公子好眼光!这是‘端溪老坑’,质地细腻,发墨快,最适合……”

“我要了。”宝玉打断他,付了钱,小心翼翼地用锦盒装好。他想,等府试结束,就把这方砚台送给黛玉,再告诉她,她帮他改的那些策论细节,比任何礼物都珍贵。

回到荣国府,刚进西跨院,就见贾政站在书房门口,手里拿着他昨日写的策论草稿。宝玉心里一紧,连忙行礼:“父亲。”

贾政没看他,只指着草稿上的一句话:“‘漕运改革,需陛下亲力亲为’——这话不对。”他顿了顿,“陛下日理万机,岂能事事亲为?该说‘需陛下授权内阁,统筹六部,方可推行’,既显尊重,又合体制。”

宝玉恍然大悟:“儿子明白了!是儿子考虑不周。”

贾政这才看了他一眼,语气缓和了些:“周大人说你‘进步神速’,但策论不仅要讲章法,更要懂‘分寸’。过刚易折,这个道理,你得记住。”

“是,儿子记下了。”

贾政走后,宝玉立刻修改那句话,笔尖落在纸上时,忽然觉得这“科举之路”,不仅要拼学识,更要拼对“人情世故”的拿捏——而这些,黛玉提醒过他,贾政点醒了他,甚至连素未谋面的李主簿,都在不经意间教了他一课。

他拿起那方兰草砚台,对着阳光看,砚台里仿佛映出黛玉的笑脸。宝玉笑了笑,重新摊开策论草稿——还有七日就要府试,他不能辜负这些人的心意,更不能辜负自己连日来的苦读。

案头的烛火再次亮起时,比昨夜更稳了些。纸上的字迹,也多了几分“刚柔相济”的沉稳,不再是最初那股“书生气”的尖锐。宝玉知道,他正在把所有人的善意与提点,一点点磨进笔墨里,化作考场上的底气——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在月下等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