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青灯映卷三更雪,墨痕渐透县试章(2/2)

黛玉将锦盒放在案上,打开时露出叠裁得整整齐齐的宣纸:“紫鹃说你总用普通纸练字,墨汁容易晕开,我让人找了批‘澄心堂纸’,吸墨好还不易破,你试试。”她目光扫过那摞练废的纸,指尖轻轻碰了下最上面那张,“这笔‘之’字的捺脚,比早上练的稳多了。”

贾宝玉拿起张澄心堂纸,果然细腻光滑,他蘸了墨写了个“学”字,笔锋流转间竟比往常顺畅几分。“还是林妹妹懂我,”他笑着说,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本册子,“你看我整理的经义框架,‘为政以德’这题,我打算破题先引‘道之以政,齐之以刑’,再对比‘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你觉得如何?”

黛玉接过册子,指尖划过他写的“破题三法”,忽然在“引经据典需避生僻”处画了个圈:“上次你说要用《大戴礼记》里的句子,虽贴切,但考官未必熟悉,倒不如用《论语》本身的‘其身正,不令而行’,既稳妥又扣题。”

贾宝玉一拍额头:“可不是!我怎么没想到?林妹妹这脑子,真是比算盘还精。”

黛玉被他说得脸红,转身看向窗外:“雪好像小些了,我回去了,你也早点歇着。”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道,“策论别写得太尖锐,李大人是‘务实派’,喜欢‘循序渐进’的说法。”

贾宝玉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低头看着册子上的批注,忽然觉得这漫漫长夜的苦读,倒也没那么难熬了。

(五)

四更天的时候,雪终于停了。贾宝玉揉着发酸的肩膀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案上的蜡烛已经燃尽了三根,烛泪堆在烛台上,像座小小的白塔。他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冷冽的空气涌进来,带着雪后特有的清冽,远处潇湘馆的窗还亮着灯,想来黛玉也没睡。

“该练策论了。”他转身回到案前,翻开柳砚送的“落榜卷”,其中一篇策论《论农桑》被批了“空泛无物”,考生写了满篇“重农固本”,却没提一句“如何兴修水利”“如何改良稻种”。贾宝玉拿起笔,在旁边批注:“策论需‘言之有物’,如说‘重农’,当写‘每亩增肥三斗,可增产一成’这类具体法子。”

他取张新纸,写下“论农桑策”四个字,开始草拟:“顺天府辖下十县,去年因旱灾减产三成……”刚写两句又停下,想起黛玉说的“循序渐进”,便改了开头:“农桑者,天下之本也。近年顺天府偶有灾荒,非天意,乃未备也……”

窗外的月光透过雪层照进来,落在纸上,把字迹映得格外清晰。贾宝玉写得入神,时而停下来翻《顺天府农桑志》,时而在纸上画简单的水利图,墨痕渐渐铺满了整张纸,等他停笔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总算有点模样了。”他看着纸上的策论,里面详细写了“修渠引水”“教民堆肥”“储粮备荒”三条法子,每条都标了“需银多少”“需役多少”,甚至算了“三年后可增产多少”。他忽然想起王秀才说的“李大人阅卷,最爱看‘带数字的策论’”,不由得笑了笑,将策论折好放进锦盒里。

案上的沙漏又漏完了一遍,贾宝玉打了个哈欠,却没有睡意。他拿起支新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下“县试倒计时:七日”,笔尖落下时,带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这一次,他不仅要考中,还要考得堂堂正正,让所有人都知道,荣国府的二公子,不再是那个只会混在女儿堆里的“混世魔王”了。

(六)

接下来的几日,怡红院书房的灯成了荣国府最晚熄的一盏。贾宝玉的生活被切割成精准的碎片:每日五更起身,先抄两篇经义,再练半时辰卷面;辰时到巳时,研究“落榜卷”的错处,在本子上记下“避坑指南”;午时歇半个时辰,接着写策论,写完就去找柳砚的父亲请教,回来再改;傍晚听王秀才讲“考官偏好”,夜里则对着《顺天府志》核对策论里的地名、数字,确保每个细节都无懈可击。

除夕那天,贾母让人来请吃年饭,贾宝玉都只匆匆扒了两口就回了书房。袭人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心疼得直掉泪:“二爷,便是要考县试,也得顾着身子呀。”

贾宝玉却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策论:“你看这篇,柳伯父说‘有八成把握能得优等’。再熬几日,等考完了,我陪你去逛庙会。”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支玉簪,簪头是朵雕刻精致的梅花,“这是给林妹妹的新年礼,你帮我送去,就说……祝她新岁安康。”

大年初二那天,雪又下了起来。贾宝玉正在练诗赋,忽然听到院外传来柳砚的声音:“贾兄!好消息!”柳砚冲进书房,手里挥舞着张纸,“李大人的门生说,今年县试的诗赋题大概率是‘咏雪’,去年他就押中了题!”

贾宝玉眼睛一亮,连忙铺开纸:“快,帮我看看这几句如何——‘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是不是太俗了?”

柳砚凑过去看,提笔改了两个字:“‘六出飞花入户时,静看青竹覆琼枝’,‘静看’比‘坐看’更显从容,也合你如今的性子。”

两人对着诗稿琢磨起来,窗外的雪静静落着,书房里的墨香混着炭火气,酿出种格外踏实的暖。贾宝玉忽然觉得,这漫天风雪里,藏着的不只是寒意,还有破土而出的希望——就像他案头那盆水仙,顶着雪也抽出了新芽,正盼着开春呢。

(七)

县试前一夜,贾宝玉把所有“通关帖”“避坑指南”都重新看了遍,又将考篮里的东西检查了三遍:砚台磨得光滑,墨锭切成小块,连准考证都用浆糊小心地贴在衣襟内侧。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望着潇湘馆的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

“明日,定不负所期。”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少年人少有的沉稳。风吹过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像在为他应和。书房的烛火摇了摇,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又长又直,再不是从前那副歪歪扭扭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