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案牍磨穿三寸笔,场屋熬尽五更灯(2/2)
“可见乡校的好处,不在多气派的房子,在能不能让每个人都敢说话。”他笔尖越写越顺,“就像贾府的议事厅,若总让王熙凤一个人说了算,底下人敢怒不敢言,那抄家的祸根,早就在暗处生了根。”
写到此处,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贾政让他读《资治通鉴》,不是为了让他背年号,是想让他看懂:每个王朝的兴衰,都藏在“听不听得进真话”里。
日头爬到考房正中时,经义和策论已写得七七八八。贾宝玉揉着发酸的肩膀,见砚台里的墨快用尽了,便重新往砚台里添了水,拿起墨条继续磨。墨条在砚台里转着,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在啃桑叶。他忽然想起黛玉送他的那方墨,上面刻着“清风”二字,说是她父亲生前常用的,磨起来比普通墨条细腻得多——此刻那方墨就在考篮里,他却没舍得用,想留到殿试时再拿出来。
“铛——”正午的梆子声震得窗棂发颤,巡场官的吆喝声穿透墙壁:“距交卷还有一个时辰!”
贾宝玉心里一紧,赶紧翻回前面检查。见“孝悌”那段里“黛玉帮我换药囊”的细节写得太细,怕考官觉得“不务正业”,便改得含蓄些:“友朋之间,亦有相恤之谊,如寒夜递暖,不必言谢。”又把策论里“贾府议事厅”的例子换成“某勋贵府邸”,免得被人认出指桑骂槐。
改到一半,笔尖忽然分叉,一滴墨落在“乡校”二字上,晕成个小小的黑团。他急得用指甲刮了刮,却越刮越脏,索性在旁边添了句:“墨污之处,恰如人心之瑕,不必遮掩,正视便好。”写完倒觉得这句比原来的更有味道,心里的慌劲也散了。
日头偏西时,他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将试卷仔细叠好,见纸页边缘已被手心的汗濡得发皱,像片被雨打湿的叶子。窗外的铜铃还在响,风里带着晚饭的香气——想来考场外的摊贩已经支起了摊子,卖馄饨的阿婆应该又在念叨“我家的汤里放了十三香”。
贾宝玉望着考卷上密密麻麻的字,忽然觉得这场府试考的不是学问,是做人——做个既能守得住本,又容得下瑕的人。就像这考房里的油灯,灯芯烧得再旺,也难免结灯花,可只要轻轻一拨,光明就又能照到最远的角落。
巡场官收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最后看了眼考卷,见那滴墨污像只眼睛,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他忽然想起黛玉常说的“残缺也是一种圆满”,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原来努力到最后,连失误都能变成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