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残雪映棚寒彻骨,青灯伴卷意更坚(2/2)
贾宝玉捡起他的笔,在草稿纸上写了个“堤”字:“别急,在卷子上找个地方补句‘堤者,挡水之墙也’,既解释了字,又显得你严谨,考官说不定还觉得你心思细。”
陈三愣了愣,忽然一拍大腿:“对啊!我还可以加句‘《说文解字》云:堤,唐也’,显得我查过典!”他连忙爬起来,借着微弱的天光,小心翼翼地在卷子边缘补写,笔尖抖得厉害,却比刚才稳了不少。
午时的铜锣响时,雪总算小了点。贾宝玉啃着干硬的肉脯,望着棚外灰蒙蒙的天,忽然想起黛玉。她此刻应该在潇湘馆里,临窗坐着,一边看他送来的策论草稿,一边往炉子里添炭吧?说不定还会让紫鹃给砚台焐着温水,免得他回来磨墨冻手。
正想着,忽觉眼前一暗,抬头见个监考官站在棚外,正盯着他案上的小本子看。贾宝玉心里一紧——按规矩,考场上不能带闲杂纸页。那监考官却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本子上的折线图,又指了指他的卷子,嘴角似乎动了动,像是在赞许。
等监考官走远,贾宝玉才发现手心全是汗。他连忙把小本子塞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还揣着黛玉绣的梅花帕。帕子上的梅花被体温焐得温热,像是真的开在了心尖上。
(三)
第五日是县试的最后一场,考的是诗赋和判语。天刚蒙蒙亮,贡院外就挤满了送考的人,有提着食盒的,有抱着棉袄的,还有举着香祈祷的,闹哄哄的像个集市。贾宝玉在人群里看见了袭人,她踮着脚往棚区望,手里还攥着件厚斗篷,见他看过来,忙比划着让他把斗篷穿上。
进了考棚,发现案几上多了个小布包,是柳砚塞进来的。打开一看,是块姜糖,还有张字条:“最后一场,别慌。诗赋写得平实些,判语要‘合情合理’,别学那些酸秀才掉书袋。”
姜糖含在嘴里,辣丝丝的甜从舌尖漫到喉咙,最后落进心里,化成股暖烘烘的气。贾宝玉深吸一口气,铺开卷子——诗赋题是《雪后观乡学》,判语题是“民诉:邻人偷伐其树,如何断案”。
写诗赋时,他没往华丽里写,只写了亲眼见的情景:“瓦上残雪融,檐下冰棱滴。学童捧书读,声落阶前积。先生讲《论语》,字如温汤沥。莫笑乡学小,春风自此及。”写完觉得不够,又加了句“十年栽树易,十年育人难”,既扣了“乡学”,又暗合了策论里的“长远”之意。
判语题最考实务。贾宝玉想起贾政教的“判案要‘情法兼顾’”,便写道:“偷伐邻树,按律当罚米三斗。然查得邻人因母病需柴煮药,情有可原。可判‘罚米一斗,另助药钱五十文’,再令其补种树苗,既显法威,又存仁心。”写完又补了句“补种后需邻人共同看管,待树成活,此事方了”,把“乡约监督”的法子也融了进去。
交卷时,天已经放晴了。阳光透过棚顶的破洞照进来,在卷子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像块被打碎的金箔。贾宝玉把卷子叠好,连同草稿纸一起放进考篮,忽然觉得胳膊酸得抬不起来——这五天,他写秃了三支笔,磨完了半块墨,手心磨出了茧子,眼皮重得像坠了铅。
走出贡院时,雪已经化了大半,露出湿漉漉的泥地。贾政站在老槐树下等他,手里拿着本《乡学考》,见他过来,只说了句“回家”,却在转身时,悄悄把他的考篮接了过去。
路过乡学旧址时,贾宝玉停了脚步。那地方早就改成了粮仓,墙角还立着块断碑,上面刻着“劝学”二字,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他忽然想起自己写的诗,想起陈三的牛,想起柳砚的姜糖,想起黛玉的梅花帕,心里忽然明白——这县试考的哪里是学问,分明是人心。
回到荣国府,刚进垂花门,就见黛玉站在廊下,身上披着他的旧斗篷,手里还攥着个暖手炉。见他回来,她眼睛亮了亮,却又赶紧低下头,小声说:“紫鹃把书房的炭烧上了,墨也磨好了。”
贾宝玉走过去,把考篮递给她,忽然发现她手里的暖手炉,正是他在考棚里用的那个。“你怎么……”
“我让茗烟去棚区找过你,”黛玉的声音细若蚊蚋,“他说你暖手炉快没炭了,我就……”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风吹乱了。贾宝玉把斗篷解下来,披在她身上,发现她的手冻得通红,却还紧紧攥着那个空了的暖手炉。“考得怎么样?”她抬头问,眼里的光比廊下的灯笼还亮。
“不知道。”贾宝玉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往屋里走,“但我写的每一个字,都想着该怎么让乡学里的孩子有书读,让陈三的牛能看好病,让偷树的人能知错补种。”
屋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砚台里的墨泛着光。黛玉拿起他的草稿纸,一字一句地看,看到“十年栽树易,十年育人难”时,忽然抬头,眼里闪着水光:“我就知道,你写的字,都是热的。”
窗外的阳光穿过融雪,照在草稿纸上,把那些关于“乡学”“赈灾”的字句,照得愈发清晰。贾宝玉望着黛玉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五天的寒彻骨,都值了——不是为了中不中榜,而是为了能让这些字,真的变成乡学里的读书声,变成灾民碗里的热粥,变成田埂上的新树苗。
他伸手拿起笔,在黛玉刚磨好的墨里蘸了蘸,写下:“县试终了,前路方长。”写完觉得不妥,又添了句“与君同行,不畏风霜”。
黛玉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眼角的泪落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墨痕,像朵悄然绽放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