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寒砚磨穿三更月,青灯映卷五天霜(2/2)
贾宝玉捡起他掉在地上的红薯皮,扔进考篮的角落:“中不中的,咱们把该写的都写上了,把能做的都做了,就不亏。”他望着棚外的老槐树,枝桠上的雪正往下掉,落在地上噗噗响,像无数只小拳头在捶打冻土——春天快来了。
(四)
收卷的梆子敲响时,贾宝玉正给砚台盖盖子。五天来磨秃的三支笔并排躺在案几上,笔锋都开了叉,像三只累坏了的鸟。他把卷子抚平,轻轻放进卷袋,忽然发现黛玉绣的笔袋上沾了点墨,青竹纹的叶尖晕成了深绿,倒像刚淋过雨。
“贾兄,你看!”陈三举着卷子跑过来,他的卷角沾了泥,却笑得满脸通红,“收卷的老大人看了我的诗,说‘这股子实在劲儿,像我年轻时候’!”
贾宝玉刚要笑,却见柳砚从贡院门口跑进来,棉袍上全是雪,冻得嘴唇发紫:“我在外面等了五天,就怕你……”话没说完,他忽然打了个喷嚏,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我娘烙的葱油饼,还热乎。”
饼的热气混着雪气散开,贾宝玉咬了一口,葱香在舌尖炸开。柳砚蹲在旁边啃饼,含糊不清地说:“我打听了,今年的主考官是‘务实派’,就爱你写的那种‘大白话’策论……”
正说着,一阵马蹄声从东头传来,是贾府的小厮,见了贾宝玉就翻身下马:“二爷!林姑娘让小的送这个来!”他递过个描金漆盒,打开一看,是碗还冒着热气的姜茶,里面浮着几片红枣,“林姑娘说,考完了喝这个暖身子,别冻着。”
姜茶的辣气直冲鼻子,贾宝玉喝了两口,忽然看见竹棚外的雪地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黛玉裹着他的旧斗篷,手里还提着个食盒,见他望过来,竟往后退了半步,像只受惊的小鹿。
“林妹妹!”贾宝玉把茶碗往案几上一放,大步冲出去,雪水灌进靴筒也顾不上。
黛玉把食盒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要走,却被他攥住了手——她的手冻得像冰,却还紧紧捏着块帕子,帕子上绣的梅花沾了雪,倒像真开在枝头。
“等我。”贾宝玉的声音在风里发颤,“等放榜了,我……”
“嗯。”黛玉的声音比雪还轻,却清晰地落进他耳朵里。她抽回手,快步往巷口走,斗篷的衣角扫过雪堆,留下串浅浅的印子,像行没写完的诗。
贾宝玉捧着食盒站在雪地里,里面的桂花糕还热着,甜香混着姜茶的辣,在冷空气里缠成一团。他抬头望了望贡院的门匾,“为国求贤”四个大字在雪光里发亮,忽然觉得这五天的寒彻骨,都化成了心口的暖——不是因为中不中榜,而是因为有人在等他,有盼头在前面。
陈三和柳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柳砚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看啥呢?走了,回府!”
“走!”贾宝玉把食盒往怀里紧了紧,跟着他们往巷口走。考篮里的卷子轻轻晃,像装着整个春天的风。
(五)
放榜那日,贾宝玉是被陈三的喊叫声惊醒的。他披着棉袄跑到院门口,见陈三举着张红帖,鞋都跑掉了一只:“中了!贾兄,咱们都中了!我第三十七,你……你是案首!”
红帖上的名字烫得人眼睛发花,“贾宝玉”三个字排在最上头,墨里掺着金粉,在阳光下闪闪的。柳砚站在旁边笑,手里的酒葫芦晃出了声:“我就说你行!主考官特意在你卷子上批了‘经世致用,少年老成’,连皇上都听说了!”
正闹着,贾政的轿子从街那头过来,他掀帘下车时,手里的朝笏都在抖:“好小子!吏部尚书特意跟我说,你的策论被抄了传遍京城,连那些老御史都赞你‘有林公之风’!”
贾宝玉心里一动,往巷口望——黛玉说今日要去给林姑父上坟,此刻该回来了吧?
“宝玉!”袭人从里面跑出来,手里挥着封信,“林姑娘让茗烟送来的!”
信纸是雪浪笺,上面的字清瘦却有力:“闻君高中,甚慰。贡院老槐,应已抽芽。”
贾宝玉捏着信纸往外跑,刚到巷口,就见黛玉站在那棵老槐树下。春风吹得她的斗篷翻飞,发间别着枝新抽的绿芽,见他过来,竟笑着往后退了半步,眼里的光比榜上的金粉还亮。
“林妹妹,”贾宝玉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他用案首奖金买的玉簪,簪头雕着朵梅花,“我……”
“我知道。”黛玉接过玉簪,指尖轻轻碰了碰簪头,忽然踮起脚,往他鬓边插了朵刚摘的迎春,“我娘说,中了的举子,都要戴这个。”
风从老槐树下钻过,新抽的嫩芽沙沙响,像在念首没写完的诗。贾宝玉望着黛玉鬓边的玉簪,忽然觉得这五天的寒、五夜的灯,都值了——不是因为案首的名头,而是因为眼前人,因为这往后的日子,都像这春天一样,透着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