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芸窗对月研经策,竹院分灯校墨痕(2/2)

“刘主考最恨‘夸夸其谈’,见策论里有‘尧舜之治’必皱眉;

喜看‘具体数字’,去年有考生写‘某县社仓存粮三百二十石’,他在卷上批了‘有心人’;

忌讳‘骂勋贵’,前年有考生说‘勋贵占田过多’,本是好策论,却被批‘躁进’……”

“这个太有用了!”宝玉连忙找来个新本子,把“忌讳”一条条抄下来,在“骂勋贵”旁画了个醒目的红叉,“我前几日写《论田制》,还说‘勋贵田宅过制’,幸好没交上去。”

黛玉凑过来看,见他把“喜看数字”圈了又圈,忽然想起一事:“前儿听袭人说,你去账房查了咱们府里三年的粮仓账?连‘每年鼠患损耗七石’都记了?”

“嗯,”宝玉头也没抬,“写《论仓储》时,说‘官仓年损耗三成’,不如说‘如荣国府粮仓,三年损耗二十一石,年均七石,约合三成’,这样更实在。”他忽然抬头,眼里闪着光,“你说刘主考看到这个,会不会觉得我真做过调查?”

黛玉望着他被灯影拉长的侧脸,鼻尖沾着点墨渍,像只刚偷吃完墨的小松鼠。她忽然想起刚进府时,这少年还整日围着丫鬟们调脂弄粉,如今却能对着粮仓账册算得津津有味。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竟让她心里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三)

天快亮时,黛玉帮着把整理好的策论分科目捆好,《吏治》《民生》《仓储》《漕运》各成一摞,每摞上都贴着张小纸条,写着“引用典籍”“实务案例”“考官偏好”。宝玉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取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些炒得焦黄的芝麻。

“这是柳砚送的,说熬夜时嚼几粒提神。”他倒了些在纸上,推给黛玉,“你也尝尝。”

黛玉捏起一粒放进嘴里,芝麻的焦香混着茉莉的甜香,在舌尖慢慢散开。她看着宝玉狼吞虎咽地嚼着芝麻,忽然道:“考场上别嚼这个,弄出声音会被巡考说的。我让厨房做了些芝麻糕,切成小块,揣在怀里能吃一整天。”

“还是你想得周到。”宝玉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等考完府试,我请你去城外的‘闻香楼’,听说他们新出了种‘茉莉凉糕’,和你身上的香味一样。”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黛玉的耳尖腾地红了,转身去收拾食盒:“我该回去了,紫鹃还等着我呢。”

她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道:“你那些策论,我帮你抄了份清稿,放在案最上面了。你原稿上的字太潦草,考官看了费劲。”

宝玉这才发现,案上果然有摞誊清的策论,字迹娟秀,竟是黛玉的笔迹。他拿起最上面的《论仓储》,见她把自己写的“月查清单”改成了“朔望共稽”,既文雅又不失原意,忍不住赞道:“你这字比我的好看十倍!”

黛玉没回头,只摆了摆手,羊角灯的光晕渐渐消失在竹影深处。宝玉站在窗前,看着那点光晕越去越远,忽然觉得这闷热的夏夜,竟也有了几分清爽。

他回到案前,拿起黛玉抄的策论,纸页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他把这份清稿放进特制的木匣里,又在原稿件上批了“需改‘损耗三成’为‘年均七石’”,才满意地伸了个懒腰。

窗外的天已泛起鱼肚白,院角的茉莉在晨光里舒展开花瓣。宝玉望着案上堆叠如山的书册,忽然想起林如海在《救荒活民书》扉页写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心里忽然涌起股从未有过的郑重。

他拿起笔,在“府试倒计时”的纸上划掉“七日”,改成“六日”,笔尖落下的力道,比往日都要沉稳。这不是为了贾政的夸奖,也不是为了那套《天下郡国利病书》,而是为了案上那份带着药香的清稿,为了窗下那盏渐行渐远的羊角灯,为了自己心里那个“护她周全、保家兴旺”的念头。

晨光漫进书房,照亮了少年伏案的身影,也照亮了他笔下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那是一个现代灵魂,在古老的科举制度里,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为自己和所爱的人,铺就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四)

辰时的钟声敲响时,袭人进来收拾书房,见案上的芝麻粒被扫成了小堆,黛玉抄的清稿被小心地放在木匣里,而宝玉趴在案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支狼毫笔,笔尖上的墨尚未干透。

她轻手轻脚地拿过条薄毯,盖在他身上。毯角不小心碰到案上的《策论精要》,书页翻开,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宝玉的字迹:

“林妹妹说,策论要像药方,既对症,又平和。

我想,护她也要像开药方,既要真心,又要周全。”

窗外的茉莉香随风飘进来,轻轻落在纸条上,像一句无声的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