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青灯映卷三更雪,策论千磨一寸功(2/2)

不知不觉,窗纸已泛起鱼肚白。黛玉把最后一页策论叠好,见上面改得几乎看不清原来的字迹,忍不住笑道:“这篇策论快成‘百衲衣’了,不过确实比初写时扎实多了。”宝玉伸了个懒腰,骨节“咔嗒”作响,却觉得心里格外踏实——这几日改策论,从“泛泛而谈”到“句句有实据”,从“只说该做什么”到“说清怎么做、谁来做、做错了怎么办”,像是跟着林如海的札记重新学了一遍“经世致用”的道理。

袭人进来收拾时,见案上的策论旁堆着十几张废纸,都是改废的草稿,上面满是涂抹的痕迹。她拿起一张,见上面写着“轻徭薄赋”,旁边被宝玉用红笔批了“空话!徭役怎么减?赋税减多少?”,另一张写着“严惩贪官”,则批着“怎么惩?抄家还是流放?需有具体律法依据”。

“二爷,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袭人把一件厚棉袍递给宝玉,“雪停了,太阳出来了,院子里的雪能照得人睁不开眼呢。”宝玉穿上棉袍,回头看了眼案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五篇策论,忽然觉得它们像五块被精心打磨的砖石,能稳稳地撑起“府试”这座桥了。

走到院门口,见贾政正站在石榴树下等他,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响。“策论改得怎么样了?”贾政问,目光落在他冻得发红的脸上。“差不多了,爹要不要看看?”宝玉答。贾政摆摆手:“不用,我看你这几日的精气神,就知道用了心。”他从袖中取出个蓝布包,打开一看,是块砚台,石质细腻,上面刻着“勤能补拙”四个字。

“这是我当年考秀才时用的,”贾政把砚台递给宝玉,“你姑父说‘策论在精不在多’,考前这半月,每天改一遍,每遍改一处不足,比写十篇新的管用。”宝玉接过砚台,触手温润,仿佛还带着贾政当年的体温。他忽然想起黛玉昨夜说的“冬日里的雪水最好研墨”,便对贾政说:“爹,我想把院子里的雪扫些回来,冻在缸里,研墨用。”

贾政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主意,雪水研墨不滞笔,你姑父当年也爱这么做。”他看着宝玉转身吩咐小厮扫雪,忽然觉得这孩子身上的“痴气”少了,多了些沉稳的筋骨,像院中的石榴树,虽落尽了叶子,枝干却更显遒劲。

扫来的雪被倒进三口大缸,宝玉亲自用干净的棉布过滤掉杂质,再盖上盖子,放在廊下冻着。他想,等府试那天,就用这雪水研墨,写出来的策论定能带着雪的清冽与扎实。

接下来的日子,宝玉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先把五篇策论通读一遍,找出一处最不满意的地方修改。有时改的是一个词——把“减少赋税”改成“每亩减赋三升”;有时改的是一个例子——把“古人治水”换成更具体的“西门豹治邺时,引漳水灌田,亩产增三成”;有时改的是一句逻辑——在“严惩贪腐”前加“需先制定《贪腐量刑标准》,明确‘贪银十两杖三十,百两流放’”。

黛玉几乎每天都来,有时带些点心,有时送来她找到的史料。一次她翻出本《明会典》,指着其中“乡绅免役需捐粮百石”的记载,让宝玉加进“均役策”里,解决了“乡绅免役导致贫民多服徭役”的难题。柳砚也常派人送些“考官动向”——“李御史昨日在朝堂上说‘民生重在细节’”“副考官王大人喜欢在策论中看到‘乡土案例’”。

宝玉把这些信息一一记下,在“民生策”里加了个家乡的例子:“去年荣国府佃户张三,因徭役耽误收麦,导致全家冬春断粮,若能按‘乡绅捐粮免役’之法,张三便可留家收麦,此乃‘均役’之实益也。”写完觉得不够,又加了句“臣乡如此,天下亦然”,把个案推广到普遍情况。

离府试还有三天时,宝玉把五篇策论重新誊写一遍。用的是黛玉送的“澄心堂纸”,笔是柳砚推荐的“湖笔狼毫”,墨是用雪水研的“徽墨”。他端坐在案前,一笔一划地写,烛火在纸上投下平稳的光影,那些修改了无数次的句子,此刻流淌得格外顺畅——

“农桑策”里,从“修渠”到“护渠”,从“种子改良”到“仓储管理”,连“每亩施多少粪肥”都有具体数字;“吏治策”中,“胥吏考核”“贪官量刑”“百姓监督渠道”,条条清晰如律令;“民生策”则从“田亩清丈”“徭役均摊”“寒门助学”三个方面,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每个网眼都有实策支撑。

誊完最后一个字,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宝玉把策论轻轻卷起,用红绸带系好,放进一个紫檀木匣里。他走到廊下,看阳光透过缸里的冰,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个跳跃的希望。他知道,这些日子熬的夜、改的稿、琢磨的字句,都不是白费的。就像缸里的雪水,虽经历了冷冻,却能研出最清透的墨,写出最扎实的策论。

府试的钟声,就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