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案头残墨犹未干,省试烽烟已在前(2/2)

贾政显然没料到他会问得如此具体,沉吟片刻道:“周代小宰有‘宰夫’监督,本朝都察院则有‘御史互纠’之制,看似相似,实则不同。”他走到案前,取过笔在纸上画了个简易的职官图,“你记着,凡权力皆需制衡,但制衡之度最难拿捏——过松则贪腐生,过严则无人敢任事。林姑父当年巡盐,就曾说过‘御史如秤,轻重得当方为良’。”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贾宝玉忙取过纸笔记录,连贾政无意中提及的“某御史因细故弹劾县令,反致地方政务停滞”的案例都一一记下,末了还特意注上“可证《周礼》‘纠职而不越职’之深意”。待贾政走后,他将这页笔记贴在《周礼》“小宰”篇的末尾,忽然明白省试考《周礼》,原是要考“如何从古籍中悟出现世治理的分寸”。

暮色渐浓时,他开始临摹《九成宫醴泉铭》。省试对卷面要求极严,一笔一划都需合乎法度。手腕悬得发酸,便用布带将小臂绑在竹杆上练习;笔锋稍有偏斜,便撕下重写,一日下来,废稿能堆满半间屋子。雪雁来取食盒时,见他右手食指磨出了个豆大的茧子,回去说与黛玉听,当晚便有个绣着护指套送到了书房——月白色的软缎上,用银线绣着几株兰草,针脚细密,显然费了不少心思。

夜深人静,书房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贾宝玉翻开林如海的《科举手札》,其中一页写着“省试考官多为老成持重者,不喜新奇之说,策论需‘引经有根,论事有据,献策有方’,三者缺一不可”。他对着这行字静坐良久,忽然取过前日写的《论周代井田制》,一把撕得粉碎——那篇策论里,他曾主张“仿井田制限田亩”,如今想来,虽引经充分,却未考虑本朝人口激增的现实,恰犯了“脱离实际”的忌讳。

重新铺纸时,窗外已飘起细雪。他写下新的策论题目:《周礼田制与本朝农桑利弊考》,开篇便直言“井田制可行于三代,不可行于今日,非制度不善,乃时势异也”,接着细数本朝耕地与人口的比例,引用江南巡抚“均田不如均税”的奏疏,最后提出“按亩产定税,以税银补贴贫农”的具体措施,既照顾了《周礼》“均平”之意,又贴合本朝实际。

写到酣处,他竟忘了时辰,直到晨鸡报晓,才发现烛台已换了三回,砚台里的墨也磨尽了最后一滴。推开窗,雪后的晨光扑面而来,映得案上那叠新写的策论泛着淡淡的光泽。他伸了个懒腰,见指节处的冻疮又裂开了小口,渗出血珠,却浑不在意——比起半年后的省试,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廊下的红梅开得正艳,贾宝玉摘下最饱满的一枝,插进黛玉送来的青瓷瓶里。花香混着墨香漫开来,让满室的书卷气都添了几分暖意。他知道,前路还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夜,要在青灯黄卷中熬过;但只要案头的墨香不断,窗外的红梅不败,那些藏在典籍里的智慧,总会慢慢长成护佑彼此的力量。

他重新坐下,将《周礼》“春官宗伯”篇铺开,朱笔落下时,比昨日又沉稳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