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残灯破卷磨三夜,瘦笔孤心赴考场(2/2)

如今想来,那句话或许便是转机。

夜渐渐深了,炭盆里的火弱下去,宝玉添了块炭,火光跳了跳,映得他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重新铺开纸,写下策论的开头:

“应天之水,以秦淮为脉,玄武为眼,江浦为喉。脉通则体健,眼亮则神清,喉畅则气顺。然近年淤塞频发,非水之过,实乃治之疏也……”

笔尖划过,不再犹豫。他写秦淮河当“分三支导流”,在弯道处挖浅滩缓流;写玄武湖要“清淤拓深”,增加蓄水量;写江浦县需“组织民夫,以竹笼装石加固河岸”——这些法子里,有周大人杂记中的经验,有《河防一览》的理论,更有他前日去秦淮河畔,跟摆渡老人打听来的“土办法”。

鸡叫头遍时,他终于写完了初稿。放下笔,手腕像断了似的疼,却有种奇异的轻快。他走到窗边,推开窗,雪不知何时停了,天边泛出鱼肚白,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寅时了。

“茗烟,”他转身,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透着劲,“烧水,我要沐浴。明儿进考场,总得干干净净的。”

茗烟赶紧应着,看着自家爷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三个月的辛苦都值了。那些被写废的纸,堆起来快有半人高;那些在灯下熬过的夜,让爷的眼下添了青黑;可此刻,他站在晨光里,背脊挺得笔直,像株熬过寒冬的竹,等着春风一吹,便要拔节生长。

清晨的贡院外,挤满了考生。宝玉穿着件半旧的湖蓝色襕衫,考篮里整整齐齐摆着笔墨纸砚,还有黛玉连夜给他缝的暖手囊——里面塞着晒干的艾草,暖烘烘的。

“宝玉。”周大人从人群里走来,拍了拍他的肩,“策论写得如何?”

“学生有个想法,想结合应天水系,谈‘分导与疏浚结合’。”

周大人点点头:“不错。记住,考官看的不是你引了多少典故,是你能不能真的解决问题。还有,卷面要干净,字可以不漂亮,但不能潦草——阅卷官一天看几百份卷子,眼花了,可没心思猜你的字。”

宝玉一一记下,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个小布包:“学生昨日整理旧书,见这本《水经注》的批注颇有见地,想请大人指点。”

周大人接过去,翻开一看,里面的批注字迹娟秀,竟是黛玉的手笔。他抬眼看看宝玉,眼里带着笑意:“你这未婚妻,倒是个懂行的。”

宝玉的脸一下子红了,正想解释,贡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兵丁高声唱名:“应天府府试,考生入场——”

周大人推了他一把:“进去吧。记住,你写的不是策论,是给应天百姓的承诺。”

宝玉深吸一口气,随着人流走进贡院。青石板路被露水打湿,映着考生们紧张的脸。他握紧考篮的提手,指尖触到暖手囊的温度,忽然想起黛玉昨夜说的:“别慌,就当是在咱们大观园的藕香榭写文章,你写的那些水,我都见过,错不了。”

号房很小,仅容一桌一椅一榻。宝玉放下考篮,擦了擦案上的灰,将周大人送的笔蘸饱了墨。试卷发下来,他先看题目——《论应天水利与民生》。

没有丝毫犹豫,他提笔落下第一行字:

“应天之为都,水绕其周,如血脉环身。血脉通则生,滞则病,此理古今一也……”

阳光从号房的小窗照进来,落在纸上,墨迹干得很快,像有生命似的,在纸上静静流淌。宝玉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三个月的青灯,半人高的废纸,码头边的寒风,潇湘馆的暖炉……都值了。

这一笔落下,便不再是荣国府里那个混世魔王,而是要为一方水土写策论的考生。笔锋所至,既是文章,也是少年人的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