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哭祠(1/2)

林默被分配到清水村小学任教的那天,村支书拍着他的肩膀说:“林老师,咱这儿条件苦,但有一样好——清静。”

确实清静。清水村窝在山坳里,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蜿蜒的土路通往外头。村里统共百来户人家,鸡鸣犬吠相闻,炊烟袅袅升起时,整座村子安静得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

可林默很快发现,这清静底下藏着别的东西。

到村第三天,夜里他被一阵哭声惊醒。那哭声细细的,时断时续,像猫叫又像婴啼,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林默披衣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月色如水,将村道照得一片惨白。哭声似乎来自村东头,那里有片老林子,白天看着就阴森森的。

“谁家大半夜的哭丧呢?”林默嘀咕着,正要关窗,忽然看见村道上有个白影一晃而过。那影子走得极快,转眼就消失在巷口。

第二天吃早饭时,林默随口问房东大娘:“昨晚是不是谁家出事了?我听见有人哭。”

大娘盛粥的手顿了顿,粥差点洒出来:“林老师听错了吧?咱村晚上安静得很,哪有人哭。”

可林默分明看见,大娘说这话时,眼神闪躲,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围裙。

村小学只有二十几个学生,分三个年级,全挤在一间破旧的祠堂里上课。祠堂据说是清朝建的,梁柱上的彩绘已经斑驳脱落,但还能看出些龙凤图案。最奇怪的是祠堂后墙,那里用青砖封死了,砖缝里长满了深绿色的苔藓。

“林老师,那墙后面是什么?”有天课间,一个叫二狗的学生指着后墙问。

林默还没回答,旁边的老村长——也是学校的看门人——猛地咳嗽起来:“小孩子瞎问什么!那是祖上封的,谁也不许动!”

孩子们顿时噤了声。林默注意到,他们看那堵墙的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恐惧。

真正让林默觉得不对劲的,是从他开始的梦游。

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林默批改作业到深夜,上床后很快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站在祠堂门口。

夜风很凉,吹得他直打哆嗦。祠堂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像一张等着吞噬什么的巨口。林默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在叫他,声音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

“林默……林默……”

正恍惚间,那声音又响起了,这次不是梦里,而是真真切切地从祠堂深处传来。

林默的腿不受控制地迈了进去。祠堂里比外面更黑,只有从破窗棂透进来的些许天光,勉强能看清桌椅的轮廓。他一步步往里走,心跳如擂鼓。

声音来自后墙。

林默走到那堵被封死的墙前,伸手摸了摸冰冷的砖块。就在这时,他听见墙后面传来清晰的敲击声——咚,咚,咚,不紧不慢,仿佛在回应他的到来。

“谁?”林默压低声音问。

敲击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笑,女人的轻笑,空灵而诡异。

林默的汗毛倒竖,转身就跑。冲出祠堂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隐约看见后墙的砖缝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像是一双眼睛。

第二天,林默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课。老村长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问:“林老师昨晚没睡好?”

“做了个噩梦。”林默含糊道。

老村长没再追问,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林默看不懂的情绪。

那天放学后,林默去了村卫生所。卫生所只有一个赤脚医生,姓孙,五十来岁,据说在村里行医三十年了。

“孙大夫,我问个事,”林默斟酌着措辞,“咱们村晚上……是不是不太安宁?”

孙大夫正在捣药的手停住了:“林老师听到什么了?”

林默把夜里的哭声和梦游的事说了,但隐去了祠堂里的细节。孙大夫听完,沉默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林老师,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可我这梦游……”

“我给你开点安神的药,”孙大夫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纸包,“记住,晚上听到任何动静,都别出门。尤其是农历十五。”

“为什么?”

孙大夫没回答,只是重复:“记住就是了。”

林默拿着药包往回走,心里越发疑惑。经过村口老槐树时,他看见几个老人聚在那里聊天,便放慢了脚步。

“……又开始了。”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头说。

“可不是,昨晚我家大黄叫了一宿,对着东头老林子。”

“唉,怕是镇不住了……”

看见林默走近,老人们立刻噤声,各自散去了。

当晚,林默吃了孙大夫开的药,早早睡下。药效很好,他一夜无梦。可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脚底沾满了泥土——那种只有祠堂后院长有的、带着腐叶味的黑土。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是没听说过梦游症,可梦游到能翻墙进入祠堂后院,这太诡异了。更诡异的是,祠堂的后院,据说已经封了几十年了。

他决定自己去查清楚。

周末,林默借口家访,开始在村里打听祠堂的事。大多数村民要么避而不谈,要么一问三不知。只有村西头的五保户王瞎子,在收了林默两包烟后,松了口。

“那祠堂啊,以前不叫祠堂,叫。”王瞎子抽着烟,一双白眼仁朝天翻着,“民国时候,咱村闹过一场大瘟疫,死了好多人。当时有个说法,说是村东头老林子里埋了个不干净的东西,跑出来作祟。”

“后来呢?”

“后来请了个游方道士,做了场法事,把那东西封在了祠堂后院的枯井里。道士说,那井通着阴河,只能封,不能填。封井那天,全村人都听见井里传来女人的哭声,哭了一整夜。所以那地方就叫了。”

“那东西是什么?”

王瞎子摇摇头:“没人知道。见过的人都死了。道士封井后留下话,说井封只能管九九八十一年,到时候得重新加固。算算时间……”他掐指一算,脸色变了,“今年正好是第八十一年。”

林默背脊发凉:“如果不加固呢?”

“井里的东西就会出来。”王瞎子压低声音,“而且会找一个替身,借那人的身子还阳。”

离开王瞎子家,林默心乱如麻。他想起自己每晚的梦游,想起祠堂后墙的敲击声,想起那双从砖缝里窥视的眼睛……难道自己就是那个“替身”?

他决定去找老村长问个明白。

老村长住在祠堂旁边的小屋里。林默敲门时,他正在糊纸灯笼,红色的纸,惨白的烛,看着格外刺眼。

“村长,的事,您知道多少?”林默开门见山。

老村长的手一抖,灯笼掉在地上:“谁告诉你的?”

“王瞎子。”

“那个老不死的!”老村长骂了一句,弯腰捡起灯笼,“林老师,这事儿你别管。等过了这个月十五,村里会做法事,到时候就没事了。”

“这个月十五?今天已经初十了。”林默追问,“为什么非得十五?月圆之夜阴气最盛,不是更危险吗?”

老村长不答,只是摇头:“你别问了。听我一句劝,十五那天晚上,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门。把门窗锁死,床头放把剪刀,熬过那一夜就好。”

林默还想再问,老村长已经起身送客了。

回去的路上,林默越想越不对劲。经过祠堂时,他鬼使神差地又走了进去。夕阳西下,祠堂里昏暗阴森。他走到后墙前,发现最下面的一块砖松动了。

林默蹲下身,轻轻一抽,砖块竟然被抽了出来。墙后面黑乎乎的,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像是一截骨头。

他猛地缩回手,心跳如雷。正要把砖塞回去,忽然听见墙后面传来一声叹息,那声音离得很近,仿佛就在耳边:

“你终于来了……”

林默连滚带爬地冲出祠堂,一口气跑回住处,锁上门,大口喘气。房东大娘听见动静出来,看见他苍白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

“林老师,你碰那墙了?”

林默点头。

大娘脸色一变,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拿出一个红布包:“这个你贴身戴着,能辟邪。”

林默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生锈的铜钱,用红绳串着。

“大娘,那祠堂里到底有什么?”

大娘欲言又止,最后只说:“林老师,你是好人,不该卷进这事儿里。听村长的,十五那天晚上千万别出门。”

林默接过铜钱,道了谢。可他知道,自己已经卷进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默的梦游越来越频繁。有天早上醒来,他发现自己的手心里,用黑色的、像是炭灰的东西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他去问孙大夫,孙大夫一看那符号,脸色煞白。

“这是镇魂符……不过是反着画的。”孙大夫声音发颤,“林老师,有人在借用你的身体画符,想要破坏祠堂的封印。”

“谁?”

孙大夫沉默良久,终于说出了实情。

原来,八十一年前封在井里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一个外乡来的女人。那年瘟疫,村里死了很多人,不知从哪里传出谣言,说是因为这个女人命硬克夫,克死了三任丈夫,最后逃到清水村,把晦气也带来了。愤怒的村民将她绑起来,要沉塘祭天。那女人临死前诅咒,说她死后必化为厉鬼,要全村人陪葬。

后来瘟疫更厉害了,村民们害怕了,请来道士。道士说那女人怨气太重,普通的方法镇不住,只能用最阴毒的法子——封魂入井,让她永世不得超生。但道士也说了,这法子只能管八十一载,届时需要至亲之血重新加固封印。

“至亲之血?”林默心头一跳。

孙大夫看着他,眼神复杂:“林老师,你姓林,叫林默。那女人……也姓林,叫林秀姑。”

林默如遭雷击。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话:“阿默,如果有一天,你去了一个叫清水村的地方……替我给那里的林家人上一炷香。”

当时他不懂,现在明白了。

“我是她的……”林默的声音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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