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布匠(2/2)

正犹豫时,她听见堂屋传来响动。走过去一看,祖宗牌位前多了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是两匹白布——正是包裹父母尸体的那两匹寿衣。

布匹展开,上面织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林晚凑近看,是父母的笔迹,一人写了一匹:

“晚儿,爹娘对不起你。林家的织布机,不是普通的织机,是‘轮回机’。它能织生死,能改命运。你奶奶用织布机,救了太多不该救的人,也害了太多不该害的人。沈秋月难产,本该死,但你奶奶织布续了她的命,结果一尸两命,魂困织机。爹娘想带你走,但你奶奶用织布机织了你的‘命布’,如果你离开,命布就会断,你就会死。爹娘没办法,只能用我们的命,换你的自由。现在织布机该传给你了,但你要记住:林家的织艺,不是巫术,是责任。每织一匹尸布,就是送一个魂安息。如果你选择接,就要用心织;如果不接,就把织布机烧了,永远离开。无论你选什么,爹娘都爱你。”

字迹到这里结束。布匹的末端,织着两个名字:林青山,沈秋月(划掉)改:苏婉。

原来母亲本名叫苏婉,但为了掩盖沈秋月的事,改成了母亲的名字。

林晚抱着两匹布,哭了很久。哭完了,她做出决定。

她不接。

她要烧了织布机,烧了织谱,烧了这一切。什么宿命,什么责任,她不想被困在这里,像奶奶一样,织一辈子的尸布,最后孤独地死去。

她找来柴火,堆在织布机下。正要点火,织布机突然自己响了。

“咔嗒,咔嗒,咔嗒……”

梭子在经线间快速穿梭,一匹白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织出来。布面上,浮现出一张张脸——有沈秋月,有父母,有奶奶,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人。他们都在看着她,眼神悲伤。

“停下!”林晚喊道。

但织布机停不下来。白布越织越长,从织布机上垂下来,向林晚爬来。像一条白色的蟒蛇,要缠住她。

林晚想跑,但脚像钉在地上。白布缠上她的脚踝,冰冷刺骨。她感到一股力量在把她往织布机那边拉。

“接……接……接……”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很多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接织布机……接林家的宿命……”

“我不!”林晚挣扎着,“放开我!”

白布越缠越紧,已经缠到了她的腰。她看见布面上的那些脸,都在流泪,血泪,染红了白布。

就在这时,她想起了父母布匹上的话:“林家的织艺,不是巫术,是责任。”

也许,她错了。

也许织布机不是诅咒,是……救赎。

“我接。”林晚轻声说,“我接织布机。”

白布停了。然后慢慢松开,缩回织布机。织布机也停了,梭子掉在地上。

林晚瘫坐在地上,浑身冷汗。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就是林家的织布匠了。

第二天,她开始学习织布。按照织谱上的方法,她先织了一匹简单的麻布。手很生,梭子总掉,但她坚持下来了。

第三天,王婶来了,带了一个消息:村东头赵家的老人走了,想请她织一匹裹尸布。

“赵爷爷是寿终正寝,按规矩不该织。”林晚说。

“但他死前有交代,一定要用林家的尸布。”王婶说,“他说,他年轻时做过亏心事,怕死后不安宁,要用林家的布镇一镇。”

林晚想起织谱上的记录,确实有这种特殊情况。她答应了。

这是她织的第一匹尸布。用的是赵家提供的麻线,织的是最简单的“安魂纹”。织了三天三夜,布成那天,她累得几乎虚脱。

赵家人来取布时,很感激,给了不少钱。林晚没收,只收了一篮鸡蛋。

裹尸那天,她去了。赵爷爷躺在棺材里,穿着她织的白布,面容安详。赵家人说,自从穿上这布,老人脸上的痛苦表情就消失了,像是真的安息了。

林晚心里有些触动。也许,织布真的能帮到人。

渐渐地,找她织布的人多了起来。有给横死者织的,有给夭折孩童织的,也有给自杀者织的。每一匹布,她都用心的织,按照织谱上的方法,选择合适的纹路。

但她发现,每织一匹布,她就会做相关的梦。梦见死者生前的故事,梦见他们的痛苦和执念。织得越多,梦得越多,有时她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

更诡异的是,她开始看到那些死者。不是在梦里,是在现实中。他们站在老宅的阴影里,站在织布间门口,站在她的床边。他们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空洞。

王婶说,这是织布匠的宿命——织了谁的尸布,就要承担谁的业。织得越多,背负的业越重,最后会被这些业压垮。

“那奶奶是怎么撑过来的?”林晚问。

“你奶奶……”王婶欲言又止,“她有她的方法。但那些方法,你现在还不能学。”

林晚知道,织谱的后半部分,记载着更深奥的东西,但她还看不懂。那些纹路太复杂,那些方法太诡异,像是某种邪术。

七月十四,鬼节前一天。林晚织完了第七匹尸布,累得倒在织布机前。迷糊中,她看见一个年轻女人走进来,坐在织布机前,开始织布。

是沈秋月。

她织得很快,梭子几乎看不清。布面上,浮现出复杂的纹路,是林晚从未见过的图案。纹路渐渐组成一幅画面——一个婴儿在啼哭,一个女人在流血,一个老人在织布。

是沈秋月难产的场景。

织到最后,沈秋月停下,转过头看着林晚:“你想知道真相吗?”

林晚点头。

“你奶奶织的不是殓衣,是‘续命布’。”沈秋月的声音很轻,“她想用织布机,续我和孩子的命。但她失败了,布织反了,反而加速了我们的死亡。我的魂被困在布里,孩子的魂……散了。”

“那为什么……”

“因为织布机需要魂。”沈秋月说,“林家的织布机,每织一匹布,就要消耗一个魂。魂越多,织的布越灵。你奶奶为了织出能改命的布,收集了很多魂——横死者的魂,冤死者的魂,枉死者的魂。我的魂,也是其中之一。”

林晚如遭雷击。奶奶不是在做善事,是在收集魂?

“你父母发现了这个秘密,想带你走。但你奶奶用织布机,织了你的‘命布’,把你的命和织布机绑在了一起。你父母没办法,只能用他们的命,换你的自由——他们自愿让魂进入织布机,换取织布机放过你。”

“那我为什么还要接?”

“因为织布机里的魂太多了,压不住了。”沈秋月说,“如果不找一个新的人来接,织布机会失控,所有的魂都会跑出来,为祸人间。你奶奶选择你,是因为你是‘织命女’,天生能压住这些魂。”

林晚明白了。她没有选择。接,是宿命;不接,是灾难。

“那我该怎么办?”

“织一匹‘释魂布’。”沈秋月说,“用你自己的血染线,织一匹布,把织布机里所有的魂都释放出来。但这样做,你会死——因为你的魂也会被释放。”

“那织布机呢?”

“织布机会变成普通的织布机。”沈秋月说,“林家的宿命,到此为止。”

沈秋月消失了。林晚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织布机前,手里握着梭子,梭尖刺破了手指,血滴在未织完的布上。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七月十五,鬼节。子时,林晚开始织释魂布。

她用针扎破十指,让血滴进染缸,把白线染成红色。血不够,她割破手腕,让血流得更多。血线在织布机上穿梭,织出一匹红色的布。

布面上,浮现出无数张脸,都是织布机里困着的魂。他们看着她,眼神复杂。

织到最后一梭时,林晚已经失血过多,眼前发黑。但她咬紧牙关,织完了最后一个纹路。

布成的那一刻,织布机剧烈震动。所有的魂从布里飞出,化作荧光,在织布间里盘旋。林晚看见了父母,看见了奶奶,看见了沈秋月,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人。

他们向她鞠躬,然后一个接一个,飞向窗外,消失在夜空中。

最后只剩下奶奶。奶奶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脸:“晚儿,你做到了。林家的罪,到此为止了。”

“奶奶,你恨我吗?”

“不恨。”奶奶摇头,“奶奶只后悔,不该把你卷进来。现在好了,你自由了。”

奶奶也化作荧光飞走了。

织布间恢复了平静。织布机变成了一台普通的木头机器,上面还绷着那匹红布,但布上的纹路已经消失了。

林晚瘫坐在地上,感到生命在流逝。她做到了,用她的命,结束了林家的宿命。

但就在这时,那匹红布突然飘起来,裹住了她。布很温暖,像母亲的怀抱。她感到伤口在愈合,力量在恢复。

布松开时,林晚发现自己还活着。手腕上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