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鸹岭(2/2)

住在村尾、离最近的老光棍刘瘸子,一大早被人发现昏倒在他自家院门口,浑身冰冷,脸色青白,嘴里喃喃说着胡话:“别喊了……别跟着我……我找不到……找不到啊……” 救醒后,人却痴傻了,问什么都不说,只是缩在墙角,一听到风吹草动就惊恐地瞪大眼睛,浑身发抖。

村里人议论纷纷,都说刘瘸子肯定是晚上起夜,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被“山喊”吓掉了魂。

我心里却咯噔一下。刘瘸子家离老胡头的蜂场不远!

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那天之后,我总觉得后山的方向,那股阴森的气息更浓了,连白天看去,都觉得那林子上空盘旋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灰蒙蒙的晦气。

终于,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暴雨夜,我的恐惧攀升到了。

那晚的雨下得邪性,不是哗啦啦的,而是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集地扎在屋顶和窗户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嘶嘶声。狂风怒吼,吹得屋里唯一的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

我睡到半夜,被一记几乎就在屋顶炸开的惊雷震醒。雷声过后,万籁俱寂了一瞬,紧接着,在滚滚的雷声余韵和狂暴的雨声风声中,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这一次,它离得极近!仿佛就在我家屋后不远处的山脚!

不再是飘忽遥远的呼唤,而是变成了凄厉的、带着无尽怨毒的嘶吼和……咒骂!

“……为什么……不帮我……”

“……冷……好冷啊……”

“……都怪你们……是你们害的……”

“……出来……出来陪我……”

那声音穿透风雨,清晰得可怕,不再是单纯的凄凉,而是充满了疯狂的恨意和一种要吞噬一切的冰冷!

我吓得魂飞魄散,用被子死死蒙住头,浑身抖得像筛糠。我爹娘也醒了,点亮了油灯,脸色惨白地坐在炕上,我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柴刀。

“当家的……这……这声音……”我娘声音都在颤。

“别出声!”我爹压低声音,眼睛死死盯着窗户。

那恐怖的嘶吼和咒骂持续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其间还夹杂着一种像是用指甲狠狠抓挠木头或石头的“刺啦……刺啦……”声,听得人牙酸心悸。

然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痛苦的呻吟和呜咽,最后,彻底消失在肆虐的风雨声中。

我们一家三口,在昏暗的油灯下,呆坐到天色微明,谁也不敢再合眼。

雨停了,风也小了。村子死一般寂静。

天亮后,一个更惊人的消息炸开了——放蜂的老胡头,失踪了!

他的窝棚里,东西基本都在,蜂箱也没动,唯独人不见了。窝棚外的泥地上,有几行凌乱的脚印,朝着后山的方向,但进了林子不远,就被雨水冲得模糊不清,无法追踪。

村里人这下彻底慌了。联系到刘瘸子被吓傻,昨夜那恐怖的“山喊”,还有老胡头的离奇失踪,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后山那个不祥之地。

“完了……那东西……怕是出来了……”

“老胡头是不是知道啥?被灭口了?”

“还是说……他就是引来那东西的人?”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村里蔓延。白天也没人敢单独出门了,尤其是靠近的方向。

又过了两天,雨完全停了,太阳出来,湿气蒸腾,山林里弥漫着白蒙蒙的雾气。村里几个胆大的青壮年,在族长的组织下,决定带上家伙,大白天结伴去后山边缘查看一下,至少弄清楚老胡头的下落,不然人心惶惶,日子没法过。

我爹也在其中。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也许是连日来的恐惧积累到了,也许是心底那股探究真相的执念作祟,我偷偷跟在了队伍的后面。

一行人沿着平时采药人踩出的小径,小心翼翼地向后山进发。越往里走,树木越密,光线越暗,那股子阴湿腐朽的气味也越浓。所有人都紧绷着脸,手里紧紧握着柴刀、铁叉,没人说话,只有脚踩在湿滑落叶和泥泞上的声音。

走到当初我发现栓柱鞋子的那片乱石坡附近时,领头的五爷突然停了下来,示意大家噤声。

“你们听……”他压低声音,脸色极其难看。

我们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除了林间偶尔的滴水声和鸟叫,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但很快,我听到了。

不是昨夜那种疯狂的嘶吼,也不是之前飘忽的呼唤。

而是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缓慢、带着黏腻水声的……拖拽声。

“嗤……啦……嗤……啦……”

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湿漉漉的落叶和泥地上,被一点点地、艰难地挪动。

声音的来源,就在前方不远,一片格外茂密、光线几乎透不进来的灌木丛后面。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五爷握紧了手中的猎叉,做了个手势,几个人呈扇形,慢慢向那片灌木丛包抄过去。

我跟在后面,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拨开交错的、带着湿冷水珠的灌木枝条,眼前的一幕,让我,让所有人,瞬间如坠冰窟,血液倒流!

灌木丛后面,是一小片略微开阔的洼地。洼地里,赫然是一个被挖开的土坑!坑不大,也不深,但边缘的泥土很新鲜,显然是新挖的。

而在土坑的旁边,瘫坐着一个“人”。

是老胡头。

他背靠着一棵老树,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沾满了泥浆和暗红色的污渍。他的脸色是一种死人才有的青灰,双目圆睁,瞳孔却已经扩散,直勾勾地“望”着前方虚空,脸上凝固着一种极度惊骇、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扭曲表情。

他已经死了。

但让我们魂飞魄散的,不是老胡头的尸体。

而是他面前,土坑边缘的情形。

那里的泥土被扒拉得一片狼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坑里爬了出来。而在那些凌乱的泥印和抓痕中,混杂着另一行脚印。

那脚印不大,有些模糊,但能看出是赤足,脚趾的轮廓分明。

最骇人的是,从那土坑边缘,到不远处更深的林子方向,湿漉漉的泥地上,断断续续,印着一行暗红色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曳而过的……血痕。

而在老胡头僵直伸出的、沾满污泥的手前方,那泥地上,有人用树枝,或者是指甲,深深地刻划出了几个歪歪扭扭、却足以让所有人血液冻结的字:

“找到了……”

“该回家了……”

山风穿过林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卷起地上的腐叶,打着旋。

我们这群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此刻却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僵在原地,无人敢动,无人敢言。

只有那行指向密林深处的、断断续续的血痕,和地上那两行狰狞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刚刚发生的、超越了我们所有人理解的恐怖故事。

“山喊”……或许从来不是呼唤。

而是……某种东西,被不该打扰的人,从长眠中……惊醒了。它一直在找的,或许不是替身,也不是回家的路,而是……

我们谁也不知道答案。

只知道,从那天起,后山,彻底成了无人敢涉足的绝对禁地。

而那含糊凄厉的“山喊”声,也再没有响起过。

山林恢复了死寂。

一种比鬼哭狼嚎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