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村(1/2)
林晚照第一次听说“双镜村”这个名字,是在大学民俗学教授的办公室里。秦教授推了推老花镜,指着泛黄的地方志说:“这个地方有意思。县志记载,清光绪年间,双镜村一夜之间消失了七十二口人,全村只剩下一个疯老头,嘴里一直念叨‘镜子里有人’。”
“消失了?”林晚照凑近看,模糊的铅字记录着这桩百年悬案。
“不是死了,是消失。”秦教授翻开另一页,“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更怪的是,每家每户的镜子都碎了,碎得很彻底,像是被人用锤子一寸寸砸碎的。”
林晚照当时正在准备毕业论文,选题是“江南村落民俗中的镜子禁忌”。双镜村的传说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好奇心。三个月后,她背着相机和录音笔,踏上了前往浙西的列车。
双镜村藏在括苍山脉深处,地图上找不到,只有当地老人模模糊糊的指路:“往里走,过了三座石桥,看见两棵老槐树对望的地方,就是了。”
林晚照在镇上雇了个向导,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叫阿水,话不多,但眼神机灵。
“去双镜村?”阿水听到目的地,脸色变了变,“那地方邪性,好些年没人去了。”
“我就去看看,拍点照片。”林晚照说,“一天就回。”
阿水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答应了,但加了个条件:“日落前必须出来。”
进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七月的深山,树木遮天蔽日,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层,踩上去软绵绵的。走了约莫三个小时,阿水指着前方:“到了。”
两棵老槐树果然对望而立,树干粗得要三人合抱,树冠如华盖,遮出一片阴凉。树下立着一块界碑,刻着三个字:双镜村。碑已经风化得厉害,字迹模糊。
穿过槐树,眼前的景象让林晚照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想象中破败的荒村,而是一个保存完好的古村落。清一色的明清建筑,白墙黑瓦,马头墙高耸,青石板路蜿蜒。房屋虽然老旧,但门窗完好,有些门口还挂着褪色的灯笼。
唯一诡异的是,整个村子静得可怕,连鸟叫声都没有。
“这里……没人住?”林晚照问。
阿水摇头:“从我爷爷那辈就没人住了。但奇怪的是,房子从来不倒,屋顶的瓦片都不少一块,像是……”他顿了顿,“像是一直有人打扫。”
林晚照举起相机,开始拍照。镜头扫过一栋栋老宅,她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所有朝南的窗户,都被木板从里面钉死了。不是用钉子随便钉的,而是规整地钉成一个个“米”字型,像是刻意封住窗户。
“为什么要封窗?”
阿水压低声音:“老辈人说,是怕镜子里的东西出来。”
“镜子?”
阿水指了指最近的一栋宅子:“你进去看就知道了。”
宅子门虚掩着,林晚照推门进去。堂屋正中,供桌还在,上面摆着香炉烛台,积了厚厚的灰。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一面铜镜,直径约一尺,镜面已经氧化发黑,但边框雕刻精美,是缠枝莲纹。
奇怪的是,镜子不是挂在墙上,而是嵌在墙里,周围用糯米灰浆封死,只露出镜面。
“为什么封在墙里?”林晚照问。
“不是封在墙里。”阿水的声音有点发抖,“是从墙里长出来的。”
林晚照伸手摸了摸镜框,冰凉刺骨。镜框和墙壁的接缝处确实没有缝隙,就像一体成型。她凑近看镜面,模糊的铜镜映出她变形的脸,还有身后阿水不安的身影。
“这里每户人家都有这样一面镜子吗?”
“不只一面。”阿水说,“老辈人说,双镜村的人,生下来就要打两面镜子,一面挂在堂屋,一面随身带着。堂屋的镜子叫‘阳镜’,随身带的叫‘阴镜’。人死了,阴镜随葬,阳镜封墙。”
林晚照忽然想起秦教授说过的话:“县志记载,光绪年间那场失踪案后,村里的镜子全碎了。”
“是碎了,但又长出来了。”阿水说,“我爷爷年轻时偷偷来过一次,他说那时候村里的镜子已经重新长出来了,跟原来一模一样。”
“长出来?”
阿水点头,脸色苍白:“像蘑菇一样,从墙里,从地里,慢慢长出来。”
林晚照觉得后背发凉。她继续在宅子里探索,发现卧室的梳妆台上也有一面小铜镜,同样嵌在桌面里。厨房的水缸边、后门的门框上,甚至天井的石桌上,都有大大小小的镜子,全都和载体融为一体。
这不是摆放,更像是共生。
“我们去祠堂看看。”林晚照说。
双镜村的祠堂在村子最高处,是唯一的二层建筑。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陈年的香烛味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祠堂里很暗,天窗透下的光柱中,尘埃飞舞。
正堂供着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少说也有上百个。牌位前不是香炉,而是一面巨大的铜镜,直径超过两米,镜面斑驳,但边框雕龙画凤,气势恢宏。
林晚照走近,镜中映出她的身影,还有身后整排的牌位。她举起相机,正要拍照,突然发现镜中的影像不对劲——
镜子里,她身后站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清朝服饰的老者,面容枯槁,眼窝深陷,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林晚照猛地转身,身后空无一人。
“怎么了?”阿水问。
“镜子里有人。”林晚照声音发颤。
阿水看了一眼大镜子,脸色骤变:“快走!”
“可是——”
“走!”阿水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外跑。
跑出祠堂,林晚照回头看了一眼,那面大镜子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幽光,镜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又没了。
“你看到了什么?”林晚照问阿水。
阿水喘着气:“我爷爷说过,祠堂的镜子不能看太久,看久了,会被留在镜子里。”
林晚照还想追问,突然听到一阵敲击声:笃、笃、笃,从村子深处传来,不紧不慢,像是木槌敲打木头。
“什么声音?”
阿水侧耳听了听,脸色更白了:“是打镜声。”
“什么?”
“双镜村的老手艺,打铜镜。但村里早就没人了……”阿水话音未落,敲击声突然密集起来,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整个村子都在打镜子。
与此同时,林晚照感觉到怀里的相机在震动。她拿出来一看,液晶屏上雪花闪烁,自动播放起刚才拍的照片——
堂屋的铜镜里,不止有她和阿水的倒影,还有几个模糊的人影,站在他们身后。
卧室的梳妆镜里,一个女人正对着镜子梳头,但镜外的梳妆台前空无一人。
祠堂的大镜子里,那个清朝老者还在,而且嘴唇在动,像是在说什么。
林晚照手一抖,相机差点掉在地上。阿水扶住她:“林姐,我们得走了。太阳快下山了。”
林晚照看向天空,透过茂密的树冠,能看到太阳已经西斜。但她不甘心,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走了?
“再给我一小时,我想去村后的坟地看看。”
阿水想拒绝,但林晚照已经往村后走了。他跺了跺脚,跟了上去。
坟地在村子北面的山坡上,墓碑大多已经歪斜,长满青苔。但奇怪的是,每座坟前都立着一面小铜镜,镜面朝下,扣在坟头上。
“阴镜随葬……”林晚照喃喃道。
她走近一座保存较好的坟,墓碑上刻着:“先考沈公明德之墓 光绪七年立”。正是县志记载的失踪案发生那年。
林晚照蹲下身,想看看扣在坟头的镜子。刚伸手,阿水突然大叫:“别碰!”
但已经晚了。林晚照的手指碰到了镜背。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窜上来,她眼前一黑,耳边响起无数人的低语:
“镜子……镜子……”
“出不去了……”
“他在镜子里……”
“救救我……”
声音忽远忽近,男女老少都有,有的凄厉,有的绝望。林晚照想抽回手,但手像是被冻住了,动弹不得。
“林姐!”阿水冲过来,用力把她的手拉开。
镜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镜面朝上。林晚照看见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天空和树影,而是一个房间——古色古香的卧房,一个穿清装的女人坐在梳妆台前,正对着镜子梳头。
女人慢慢转过头,看向镜外的林晚照,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然后镜子碎了,不是裂成几块,而是碎成了粉末。
林晚照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刚才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差点被吸进镜子里。
“快走!”阿水扶起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两人跌跌撞撞往村口跑。天色越来越暗,村里的敲击声越来越密集,还夹杂着别的声音——脚步声、说话声、孩子的笑声,仿佛整个村子正在“醒”过来。
跑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最后一线天光消失的瞬间,林晚照回头看了一眼。
整个双镜村亮起了灯。
不是电灯,是油灯,昏黄的光从每扇窗户透出来。街道上出现了人影,穿着清装、民国的服装,来来往往。有人站在门口张望,有人提着灯笼走过,孩子追逐嬉戏。
一个完整的、活着的古村落。
但所有人都没有影子。
阿水也看到了,他吓得说不出话,拉着林晚照就往山下跑。两人在黑暗的山林里狂奔,树枝划破了衣服和皮肤,但谁也不敢停。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镇上的灯火。阿水脚一软,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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