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棺客栈(2/2)

“停的不只是尸骨,还有魂。”老头说,“有些人,魂不散,就会一世一世地回来,完成未了的心愿。你妻子林晚,就是这样的人。她这一世研究民俗,就是为了找到,找到那具婴棺。”

陈渡感到天旋地转:“那她现在……在等什么?”

“等一个答案。”老头说,“等为什么她的孩子会夭折,等为什么你们陈家三代男人,都活不过四十岁。”

陈渡想起父亲三十九岁病逝,爷爷三十八岁“坠崖”,曾祖父三十七岁失踪……确实,陈家男人没有活过四十的。

“这和有什么关系?”

老头指向客栈主楼:“客栈三楼,有一口特别的棺材,停了二百三十年了。棺材里的人,姓陈,叫陈远山,是你家先祖。他死的那年,也是三十七岁。”

“他怎么死的?”

“被人活钉在棺材里,沉入后山的黑龙潭。”老头的声音低了下去,“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秘密——的掌柜,不是人,是尸。每一任掌柜,都是上一任掌柜从棺材里选出来的替身,替自己镇守客栈,等下一个替身。”

陈渡毛骨悚然:“你是……”

“我是第七任掌柜,在这里六十年了。”老头说,“我死的那年三十九岁,比你爷爷早一年。你爷爷陈水生来客栈,不是为了采药,是为了找我——我是他弟弟。”

“什么?”

“陈家兄弟七个,我是老三,他是老四。”老头苦笑,“七十年前,我进山失踪,家里人都以为我死了。其实我是来了,成了掌柜。你爷爷知道后,来找我,想带我回家。但他住到第七天,被客栈‘留下’了——他自愿进棺材,换我多活十年。”

陈渡想起账簿上爷爷的名字:“所以爷爷他……”

“还在客栈里停着。”老头说,“天井东北角,红漆棺材那个就是。他等的人是我,但我不能接他,因为我接了,就得有人接我的班。而这个班……该你来接了。”

陈渡后退一步:“我不懂。”

“的掌柜,必须姓陈。”老头盯着他,“从第一任陈远山开始,到我是第七任,都姓陈。这是诅咒,也是契约。陈家先祖陈远山发现了客栈的秘密——客栈建在阴脉上,靠停尸聚阴,维持不死。但需要陈家人的血来镇。所以陈家男人代代短命,因为阳气被客栈吸走了。唯一解脱的办法,就是有人自愿当掌柜,镇住客栈,换其他人平安。”

“所以爷爷是为了……”

“为了你父亲,也为了你。”老头说,“他当掌柜,你父亲就能活到三十九,你就能活到现在。但他只能当十年,十年一到,就得换人。现在十年到了,该换人了。你妻子林晚知道这个,所以她来客栈,想替你当这个掌柜。”

陈渡如遭雷击:“晚晚她……”

“她在棺材里,不是等死,是等我死。”老头说,“我死了,客栈无主,就会选新掌柜。她想抢在你前面,成为掌柜,这样你就能活下去。但她是女人,女人当不了掌柜,客栈不会要。所以她只能等,等一个变数。”

“什么变数?”

“你。”老头说,“你是陈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客栈认定的下一任掌柜。但如果你拒绝,客栈就会‘留’下你妻子,用她的命换你十年平安。十年后,再找下一个陈家人。”

陈渡看着老头,又看看后山那口婴棺,终于明白了林晚为什么留下那封信。她不是去找东西,是去替他死。

“我现在该怎么做?”

老头从怀里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这是客栈‘主棺’的钥匙,在柜台下面。主棺里躺着第一任掌柜陈远山,他是客栈的‘根’。打开主棺,把他的尸骨烧了,客栈就散了,诅咒就解了。但开棺的人,会被客栈里所有的魂缠上,活不过三天。”

“晚晚会怎样?”

“她会醒过来,但会忘记这里的一切,包括你。”老头说,“这是代价——解咒的人,会被所爱之人遗忘。”

陈渡沉默了。许久,他问:“如果我当掌柜呢?”

“你妻子会平安离开,但你会困在这里六十年,等下一个替身。六十年后,如果你的后代里有人愿意替你,你就能解脱。如果没有人……你就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客栈里其他棺材呢?”

“客栈一散,所有停棺的魂都能解脱,该投胎的投胎,该消散的消散。”老头说,“包括你爷爷,包括那口停了八十七年的沈秀娘,包括……那口婴棺里的孩子。”

陈渡想起了那口小小的红棺材。那是他的前世,也是林晚永远的心痛。

“钥匙给我。”他说。

老头把钥匙放在他手心,很凉:“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想好了。”陈渡握紧钥匙,“我不能让晚晚替我死,也不能让陈家继续这个诅咒。”

回到客栈,陈渡直奔柜台。柜台下面果然有一个暗格,用钥匙打开,里面是一口一尺见方的小棺材,黑漆描金,保存完好。这就是主棺。

陈渡捧着主棺来到天井,放在空地上。老头递给他一壶煤油和火柴。

“开棺前,你得说三遍:‘陈远山先祖,后世子孙陈渡,今日为您解脱。’”

陈渡照做了。三遍说完,小棺材的盖子自动弹开一条缝。里面是一具缩小的干尸,穿着清朝的官服,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面具。

陈渡浇上煤油,划着火柴。火苗触到煤油的瞬间,干尸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是两个黑洞,深不见底。

一个苍老的声音直接在陈渡脑海中响起:“不肖子孙,竟敢毁我百年基业!”

陈渡咬牙,把火柴扔了上去。

火焰腾起的瞬间,整个客栈剧烈震动。所有的棺材都在摇晃,棺材盖砰砰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天井的地面裂开无数道缝隙,黑气从缝隙中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个扭曲的人形。

老头大喊:“快烧!别停!”

陈渡又浇了一壶煤油,火势更大。干尸在火中发出凄厉的尖啸,那啸声不是通过耳朵,是直接刺进大脑。陈渡感到头痛欲裂,鼻血流了出来。

但他的手很稳,一壶接一壶地浇油。

干尸烧成了灰烬。最后一缕黑气散尽时,震动停了,棺材也不响了。天井里的上百口棺材,盖子同时打开。

一道道荧光从棺材中升起,有的飞向后山坟地,有的升上天空,有的消散在空气中。陈渡看到爷爷的棺材里也升起一道光,在空中停留片刻,向他点了点头,然后飞走了。

所有的魂都解脱了。

除了林晚的棺材——她还躺在里面,闭着眼睛,像睡着了。

陈渡冲过去,棺盖很容易就推开了。林晚的脸色很苍白,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他把她抱出来,她的身体冰凉。

“晚晚?晚晚?”

林晚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茫然:“你是……谁?”

陈渡的心沉了下去。老头说的是真的,她忘了他。

“我是……”他顿了顿,“我是路过的人,看你晕倒了。”

林晚揉了揉太阳穴:“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在做田野调查……对了,!我是来找的!”

她挣扎着站起来,看着满院打开的棺材,一脸困惑:“这些棺材……客栈的人呢?”

陈渡看向柜台,老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走过去,发现老头已经没有了呼吸,但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

他的身体也在变化——皮肤迅速干瘪,肌肉萎缩,最后变成了一具坐着的干尸,和那具主棺里的干尸一模一样。

第七任掌柜,终于解脱了。

林晚走过来,看到老头的尸体,吓了一跳:“他死了?”

“嗯。”陈渡说,“我们该离开了。”

离开前,陈渡去后山把那口婴棺重新埋好。这次埋得很深,上面压了块石头。林晚在旁边看着,忽然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里……很难过。”

陈渡没说话,只是握了握她的手。

下山的路比来时好走,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鸟叫虫鸣都恢复了。走到落魂坡时,林晚突然停下:“陈先生,谢谢你帮我。但我总觉得……我们好像不是第一次见面。”

陈渡看着她,笑了:“也许前世见过。”

回到城里,陈渡把林晚送回学校。她要继续做研究,但表示不会再找了:“那个地方,还是让它消失在传说里比较好。”

陈渡点头:“你说得对。”

分别时,林晚犹豫了一下:“陈先生,我们能……保持联系吗?”

“当然。”陈渡说,“随时可以找我。”

一个月后,陈渡开始咳血。医院检查不出原因,只说器官莫名衰竭。他知道,那是开棺的代价——他活不过三天了。

最后一天,他去了和林晚第一次见面的咖啡馆,坐在老位置。下午三点,林晚推门进来,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后走过来。

“陈先生,好巧。”

“不巧。”陈渡说,“我在等你。”

林晚坐下,看着他,眼神复杂:“我这一个月,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有个男人,总是背对着我,在烧一具小棺材。我想看清他的脸,但每次要看到时,梦就醒了。”

“今天呢?看清了吗?”

林晚盯着他,忽然眼泪流了下来:“是你。那个男人是你。陈渡,我们是不是……早就认识?”

陈渡笑了,伸手擦掉她的眼泪:“现在认识了,也不晚。”

那天傍晚,陈渡在咖啡馆里闭上了眼睛。最后一刻,他看见林晚握着他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而他想起的,是天井里的那口红漆棺材,和棺材里那件小小的百家衣。

也许下一世,他们能有个健康的孩子。

也许下一世,他们能一起活到白发苍苍。

也许下一世,的诅咒,真的解了。

窗外,夕阳西下,把天空染成了血红色。

而遥远的深山里,那座空了的,在暮色中静静矗立。

只是这一次,它不会再等任何人。

柜台上的账簿,最后一页缓缓浮现出一行新字:

“陈渡,癸卯年八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