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布匠(1/2)

林晚收到那张黑白照片时,正在省城博物馆整理一批刚出土的汉代织锦。照片是从一个破旧的包裹里掉出来的,包裹没有寄件人,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迹:“若想知道林家的秘密,回云溪村。期限:七月十五前。”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坐在老式织布机前,正在织一匹白色的布。女人的脸很模糊,但林晚认出那件蓝布衫——是奶奶生前常穿的那件。照片背景是云溪村的老宅,那台织布机林晚记得,小时候奶奶从不让她碰,说那是“吃饭的家伙,小孩子沾不得”。

更诡异的是,照片里的女人织的布,不是从织布机上垂下来,而是向上延伸,消失在画面顶端的黑暗中,像是织给天上看不见的人。

林晚是纺织考古专业的研究生,云溪村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但十五年前父母车祸双亡后,她就再也没回去过。奶奶独自守着老宅和那台织布机,直到三年前去世。林晚回去奔丧,奶奶已经入殓,她只来得及看到棺材里奶奶穿着自己织的寿衣——一匹白得刺眼的布,裹着奶奶干瘦的身体。

现在,这张照片让林晚不得不回去。离七月十五还有七天。

云溪村藏在黔东南的深山里,大巴车只能开到镇子,剩下的山路要走三个小时。林晚到村口时,天已经擦黑。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几个老人正在乘凉,看见她,都停止了交谈。

“林家闺女回来了。”说话的是村长的老婆,王婶,“你奶奶走前留了话,说你会回来。”

“留了什么话?”

王婶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她说,织布机该传给你了。但那东西邪性,你要是不接,就把老宅锁了,永远别让人进去。”

林晚心里一沉。奶奶临终前她没赶上,只接到电话说奶奶走得很安详,手里还握着梭子。现在想来,也许没那么简单。

老宅在村子最西头,独门独院,青砖黑瓦,已经有些年头了。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长满了荒草,只有那间朝南的厢房还保持着整洁——那是奶奶的织布间。

林晚推开门,灰尘在斜阳的光柱中飞舞。织布机还在原来的位置,上面还绷着半匹白布,布面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奇怪的是,梭子不见了。

她在屋里翻找,在织布机下的暗格里找到了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是几卷发黄的布样,还有一本线装册子,封面上写着:“林氏织谱”。

翻开第一页,林晚就愣住了:

“林氏织布,非为生人,专为死者。尸布有三不织:一不织寿终正寝者,二不织未满七岁孩童,三不织……自己。”

往后翻,是各种布样的记录和织法,每一页都详细写着死者的信息、死因,以及织布后的“效果”。林晚越看越心惊:

“戊寅年三月,为王屠户织裹尸布。其人死于斗殴,肠穿肚烂。用麻三斤,棉两斤,织‘锁魂纹’。裹尸后,尸身不腐,七日后复起,走三里路回自家门前方倒。”

“庚辰年七月,为李寡妇织殓衣。其人吊死,舌长三寸。用桑蚕丝,织‘闭口纹’。入殓后,舌头自缩,面容如生。”

“壬午年腊月,为张铁匠织裹尸布。其人烧死,焦黑如炭。用火浣布(石棉),织‘净身纹’。裹尸三日,焦皮脱落,新肤重生,宛若熟睡。”

这哪里是织布记录,分明是……巫术笔记。

最后一页是奶奶的笔迹:“癸未年七月初七,为孙媳织殓衣。其人难产,一尸两命。用未染白麻,织‘安胎纹’。然布成之夜,织机自响,布上现血字:‘冤’。吾知罪孽深重,然林氏织艺,不可绝于吾手。待晚儿归来,若愿接,传之;若不愿,焚谱毁机,永绝后患。”

孙媳?林晚想起父母是车祸死的,母亲并没有怀孕。那这个“孙媳”是谁?她继续往下看,页边有一行小字:“此事勿让晚儿知。其母之死,另有隐情。”

林晚的手开始发抖。母亲不是车祸死的?那父亲呢?她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村长来学校接她,只说父母出了车祸,尸体已经不成形,直接火化了。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天完全黑了。林晚点起油灯,继续翻看织谱。在最后一页的夹层里,她找到了一张褪色的结婚证——是父母的,但母亲的名字旁边,用红笔划掉,写上了另一个名字:沈秋月。

沈秋月是谁?林晚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正困惑时,她听见织布间传来“咔嗒”一声,像是梭子撞到机杼的声音。她举着油灯走过去,织布机上那半匹白布,不知何时已经织完了一截新的部分,梭子就停在布面上。

可是,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林晚感到后背发凉。她走近织布机,发现新织的布面上,隐隐有纹路。凑近油灯细看,那些纹路组成了一行字:“子时勿出屋,门外有人等。”

字迹很细,像是用极细的丝线织出来的。林晚用手摸了摸,纹路凸起,确实是织进去的。

她看向窗外,夜色浓重,老宅孤零零地立在村边,四周都是稻田,远处是黑黢黢的山影。确实有人等?等什么?

子时,林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山里夜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忽然,她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很轻,像是赤脚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脚步声停在织布间门口,然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有人进去了。

林晚屏住呼吸,悄悄下床,走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月光很亮,能看清院子里的情况。织布间的门果然开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不是油灯光,是某种冷光,蓝荧荧的。

她看见一个人影坐在织布机前,背对着门,正在织布。动作很熟练,梭子在经线间来回穿梭,发出有节奏的“咔嗒”声。

是奶奶?

林晚想喊,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看见织布机上那匹白布越织越长,从织布机上垂下来,一直拖到地上,然后……继续向门外延伸,像一条白色的蛇,爬过门槛,爬进院子。

布匹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上面织着密密麻麻的纹路,林晚离得远,看不清是什么图案。

织布的人忽然停了,转过头。月光照在那张脸上——不是奶奶,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眼睛是两个黑洞。她看着林晚的方向,嘴角咧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然后,人和织布机一起消失了。只有那匹白布还在地上,一直延伸到院门口。

林晚吓得瘫坐在地上,直到鸡鸣才缓过神来。天亮了,她鼓起勇气去看那匹布。布是真的,摸上去冰凉光滑,像是上好的丝绸,但又比丝绸重。布面上的纹路很复杂,像是某种符文,又像是……人脸。

许多张人脸,男女老少都有,表情各异,但都在看着同一个方向。林晚顺着他们看的方向望去,是堂屋的方向——那里供着林家的祖宗牌位。

她把布卷起来,发现布的末端织着三个字:“沈秋月”。

又是这个名字。

林晚决定去找王婶问清楚。王婶见到她,神色有些躲闪。

“王婶,沈秋月是谁?”林晚开门见山。

王婶手里的簸箕差点掉地上:“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我在奶奶的织谱里看到的。她是谁?为什么和我父母的结婚证有关?”

王婶叹了口气,拉她进屋,关上门:“这事,本来不该告诉你。但你既然问起了……沈秋月,是你父亲的第一个妻子。”

“什么?”

“你父亲年轻时,在镇上做工,认识了沈秋月。两人情投意合,就结婚了。但沈秋月身体不好,怀了孩子后更难产,大人孩子都没保住。”王婶低声说,“那件事很邪门。沈秋月难产那天,你奶奶在织布间织了一夜的布。天快亮时,布织完了,沈秋月也断了气。但接生婆说,孩子生下来时是活的,哭了一声,然后就没气了。”

林晚想起织谱上的记录:“为孙媳织殓衣,其人难产,一尸两命。”

“后来呢?”

“后来你父亲伤心过度,离开了村子。三年后回来,带回了你母亲,就是你现在的母亲。村里人都说,你母亲长得和沈秋月有七八分像。”王婶的声音更低了,“更怪的是,你母亲怀孕后,你奶奶又开始织布了。织的还是白布,但这次织了九个月,直到你出生那天才织完。”

“织的什么布?”

“不知道。”王婶摇头,“但村里老人都说,林家的织布机,织的不是阳间的布。你奶奶织的尸布,能锁魂,能镇尸,也能……招魂。”

林晚想起昨夜看到的那个年轻女人。难道她就是沈秋月?她的魂还困在织布机里?

“那我父母是怎么死的?”

王婶犹豫了很久,才说:“你父母不是车祸死的。他们……是穿着你奶奶织的寿衣,自己走进后山的‘葬魂谷’的。七天后,村里人找到他们时,两人手拉手坐在谷底,已经断了气,但面容安详,像睡着了一样。身上穿的就是你奶奶织的寿衣——两匹白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脸。”

林晚如遭雷击。父母是自杀的?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人说,是为了赎罪。”王婶说,“也有人说,是为了……换命。”

“换谁的命?”

王婶看着她,眼神复杂:“换你的命。”

林晚愣住了。

“你出生那晚,村里人都听见织布机响了一夜。”王婶说,“第二天,你奶奶抱着你出来,说你是个‘织命女’,天生就是接织布机的料。但你父母不愿意,他们想带你离开村子,过正常人的生活。你奶奶不同意,说这是林家的宿命,逃不掉。”

“后来呢?”

“后来你父母偷偷带你去了镇上,想坐车去省城。但车开到半路,出了故障,只好返回。那天晚上,你奶奶在祠堂里跪了一夜,第二天,你父母就……就走了。”

王婶握住林晚的手:“晚儿,你奶奶走前跟我说,林家的织布机,每代必须有一个女人接。不接,就会反噬,祸及全家。你母亲接了,但她不是林家人,压不住织布机的邪性,所以你父母才……现在轮到你了。你要是接了,也许能活;要是不接……”

“不接会怎样?”

“织布机会自己织。”王婶的声音在发抖,“织到最后,会织出一匹裹尸布,把林家最后一个人裹走。”

林晚明白了。那匹白布,那上面的纹路,那些脸……都是在等她。

她回到老宅,看着那台织布机。机杼上还绷着经线,梭子摆在一边,像是随时准备开织。

她坐在织布机前,手放在经线上。冰凉,光滑,像死人的皮肤。

该不该接?

如果接了,她就要像奶奶一样,织一辈子的尸布,困在这深山老宅里。如果不接,也许真的会像王婶说的,被织布机织出的裹尸布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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