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醺师(2/2)

“什么?”

“醺女每开一坛鬼醺,就要用自己的血为引。”母亲说,“开得越多,血越少,最后血尽而亡,魂也被收入酒中,成为新的鬼醺……这就是林家醺女的宿命……”

林晚照想起《醺谱》上写的“三不收”最后一条:“不收至亲者”。原来不是不收,是收了就要用至亲的命来还?

“那坛‘鬼醺’……”林晚照看向石台上那坛酒,“里面的赵家媳妇……”

“她也是醺女。”母亲说,“赵家的醺女。赵家和我们林家一样,都是。但二十年前,赵家绝后了,最后一个醺女就是那个媳妇。她难产时,你爷爷去收魂,其实是为了……夺取赵家的酿酒秘法。”

林晚照感到天旋地转。这一切比她想象的更黑暗。

“我该怎么办?”她问母亲。

“毁了所有鬼醺。”母亲说,“用你的血,滴进每一坛酒里,然后砸碎酒坛,放所有的魂出来。它们会去找债主索命,但不会找你,因为你是解放它们的人。”

“那我会怎样?”

“你会……成为所有的公敌。”母亲说,“但至少,你能活下去。”

林晚照看向酒窖里那几十个酒坛。每一个里面都困着一个枉死的魂,每一个都是林家的罪孽。

“好。”她说,“我毁。”

“不行!”林有福喊道,“毁了鬼醺,林家的庇护就没了!醺泉村会遭殃的!那些喝了鬼醺的人,都会死!”

“那些人本来就不该喝。”林晚照冷冷地说,“用别人的魂换来的好处,迟早要还。”

她咬破手指,走向第一个酒坛——是王屠户的“断肠醺”。血滴进坛口,坛子剧烈震动,然后“砰”地炸开,一股黑气涌出,在空中凝聚成王屠户的样子,对林晚照鞠了一躬,然后飞出酒窖。

第二个,第三个……林晚照一个接一个地毁。每毁一个,她就感觉虚弱一分,但心里轻松一分。

毁了十几个后,酒窖里已经阴风阵阵,几十个鬼魂在盘旋,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怒吼。但它们都没有伤害林晚照,只是看着她,眼神复杂。

最后只剩下两坛——母亲的“窒息醺”,和爷爷封的“鬼醺”。

林晚照先走到母亲的坛子前。母亲已经回到了坛子里,静静等待着。

“娘,我送你走。”林晚照滴血进坛。

坛子炸开,母亲的身影浮现。她看着林晚照,眼中含泪:“晚儿,好好活着……别再酿酒了……”

“我会的。”

母亲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了。

现在,只剩下那坛“鬼醺”了。

林晚照走到石台前,看着那个贴满黄符的酒坛。她能感觉到,里面的怨气比所有鬼醺加起来还要重。

“赵家姐姐,”她轻声说,“对不起,林家欠你的,今天还。”

她咬破手腕——不是手指,是手腕,让血大量流进坛口。

坛子没有炸。相反,它开始吸收林晚照的血,像干渴的土地吸收雨水。林晚照感到头晕目眩,想抽回手,但手被吸住了,动弹不得。

“晚照!”林有福冲过来想拉她,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坛身上的黄符一道接一道燃烧。当第七道符烧尽时,坛盖炸开,一股猩红的雾气涌出,凝聚成一个女人——穿着嫁衣,肚子隆起,正是那个难产的赵家媳妇。

但她不是一个人。她怀里抱着两个婴儿,一个已经成形,一个还是血块。三个魂连在一起,怨气冲天。

“林老醺……”赵家媳妇的声音嘶哑,“还我命来……”

她看向林晚照,眼神凶狠:“你是他的孙女?好,父债孙女还!”

她扑向林晚照。林晚照想躲,但失血过多,动不了。

就在这时,母亲的魂突然出现,挡在林晚照面前:“赵姐姐,冤有头债有主,害你的是林老醺,不是这孩子。”

“林家人,都该死!”赵家媳妇尖叫,伸手掐住母亲的魂。两个鬼魂扭打在一起。

林晚照挣扎着站起来,看到《醺谱》掉在地上。她捡起来,快速翻到最后几页——那里有超度的方法。

“以醺女之血,绘往生符,贴于坛身,诵咒四十九遍……”她念着,用血在地上画符。

但血不够了。她的手腕还在流血,但已经流得很慢。她咬破另一只手,继续画。

符画完了。她开始诵咒:“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每念一遍,赵家媳妇的怨气就淡一分。念到第二十遍时,她松开了母亲,看向林晚照,眼神变得迷茫。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林晚照念完最后一遍,吐出一口血,瘫倒在地。

赵家媳妇的魂开始变淡。她怀里的两个婴儿也化作光点。她看着林晚照,忽然笑了:“谢谢你……让我解脱……”

她也消失了。

酒窖里恢复了平静。所有的鬼魂都走了,只剩下满地的碎坛子和虚弱的林晚照。

林有福爬过来,扶起她:“你做到了……你解放了它们……”

“林家的债……还清了吗?”林晚照虚弱地问。

“还清了。”林有福老泪纵横,“三百年了,终于还清了……”

林晚照昏迷前,看见母亲的魂站在酒窖门口,对她微笑,然后慢慢消散。

七天后,林晚照在村卫生院醒来。林有福告诉她,醺泉村变了——那些黑葡藤一夜之间全枯死了,空气中的怪香也消失了。村里几个常年喝酒的老人,突然得了怪病,都说梦见鬼魂索命。

“那是他们应得的。”林晚照说。

她伤好后,离开了醺泉村,再也没有回去。

但她带走了一样东西——《林氏醺谱》。她没有烧掉它,而是把它捐给了民俗博物馆,作为一个警示:有些传统,该断了。

多年后,林晚照在法国有了自己的酒庄,酿的是普通的葡萄酒,给活人喝的酒。她的酒很好,得过奖,但她从不酿红葡萄酒——因为那颜色,会让她想起爷爷的“鬼醺”。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她会梦见那个酒窖,梦见母亲,梦见那些鬼魂。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它们都自由了。

而她,也自由了。

林家的鬼醺,到此为止。

但世上的债,还有很多没还。

也许有一天,她会遇到另一个“醺女”,另一个被困在传统里的灵魂。

到那时,她会告诉她们:有些债,该还;有些传统,该断。

而自由,值得用血去换。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