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四十年的电影票(1/2)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尚未完全褪去,城市还在沉睡,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在薄雾中晕出昏黄的光圈。

林薇在廉价旅馆狭小但异常整洁的房间里睁开了眼睛。

窗外是城市边缘特有的、带着点疏离的寂静。

她掀开浆洗得有些发硬的白色薄被,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走到窗边拉开了半旧的蓝色窗帘。

晨光熹微,勾勒出远处起伏山峦的轮廓,也映亮了她眼底一丝对今日路途的期待。

新的一天,新的装扮,新的故事。这念头像一缕清风,拂去了最后一丝朦胧睡意。

她转身,走向那个立在房间中央、与这朴素环境格格不入的精致小推车。那是她的移动堡垒,她的百宝箱。

指尖拂过光滑的拉链,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她精神一振。

拉链滑开的声音在静谧中格外清晰。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今天,她要穿那条新买的、带着点叛逆感的黑色皮质短裤,配一件宽松柔软的奶白色羊绒衫。

但在这之前,是那个每日不可或缺、令她心神摇曳的步骤——穿上丝袜。

她拿起那个印着烫金法文logo的硬质小纸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躺着一双崭新的丝袜,薄如蝉翼,是那种被称为“裸色”却又比真正肤色更添一层柔光的色调,袜尖和袜跟处做了加厚处理,带着隐隐约约、几乎不可见的暗色蕾丝花纹。

她指尖轻轻捻起袜尖,那冰凉丝滑的触感如同最上等的丝绸拂过神经末梢。

她屏住呼吸,将丝袜卷到脚踝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脚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微凉的丝滑世界,仿佛踏入一泓清澈的泉水。

袜身顺从地包裹住足弓、脚踝,细腻的纹理温柔地贴合着每一寸肌肤,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抚慰。

林薇微微闭上眼,感受着那份恰到好处的包裹感——它紧致却不束缚,柔软地支撑着,带来一种奇妙的安心与优雅。

丝袜的微凉很快被体温熨帖,化为一种柔和的暖意,像一层隐形的第二皮肤,赋予她一种由内而外的精致武装。

每一次穿上丝袜的瞬间,都像一次微型的灵魂充电,让她确信自己无论身处何地,都保持着那份不容侵犯的体面与光鲜。

她细致地将袜身向上延展,指尖灵巧地抚平每一丝可能出现的褶皱,一直提到大腿中部。另一条腿也如法炮制。

当双脚都包裹在这份完美的柔滑之中,她对着房间角落那面布满水渍的旧镜子,微微侧身,审视着镜中那双腿——线条被修饰得更为流畅,肌肤在薄透的丝袜下泛着珍珠般细腻的光泽。

一种熟悉的、带着点隐秘愉悦的满足感涌上心头,驱散了廉价旅馆的清冷气息。

接着是内衣。她选了同色系的、蕾丝边缘柔美精致的无痕款。

指尖灵巧地在背后系好搭扣,柔软的蕾丝贴合着肌肤,勾勒出含蓄而优美的曲线。

然后是那条柔软的奶白色羊绒衫,宽大的袖口慵懒地垂落,中和了皮裤的硬朗。

最后,她拿起那双昨天才仔细擦拭过的、经典款的黑色绒面尖头细高跟鞋。

鞋跟纤细而稳定,大约八厘米,是她徒步时能承受的优雅极限。

她稳稳地将脚套进去,系好纤细的踝带。

站起来的那一刻,身高被优雅地拔起,身姿自然挺拔,气场在狭小的空间里悄然凝聚。

她走到窗前那张掉漆的木桌前,打开那个硕大的化妆箱。镜前灯亮起,照亮她专注的脸庞。

粉底液被海绵蛋均匀拍开,遮瑕膏精准地点在眼下,蜜粉定妆。

眼妆是今天的重点:哑光大地色眼影打底,眼尾晕染开深棕,拉出一条流畅上扬的黑色眼线,睫毛被睫毛膏刷得根根分明。

腮红是温柔的蜜桃色,扫在苹果肌上。

最后,她选了一支浓郁的复古正红色唇膏,饱满地涂满双唇。

镜中的女孩,眉眼如画,红唇似火,与窗外初醒的灰蒙蒙世界形成鲜明对比。

她拿起手机,对着镜子拍了几张,精心挑选角度,然后点开那个名为“精致徒步姐妹花”的微信群。

【林薇】:“早安,姐妹们!今日份ootd已送达。皮裤+羊绒衫的碰撞,配上新宠丝袜,感觉可以征服今天的任何一条土路![图片][图片]”

瞬间,群里热闹起来。

【coco】:“啊啊啊!这腿!这丝袜质感绝了!新买的?链接交出来不杀!”

【小雅】:“红唇杀我!薇薇姐今天气场两米八!这双高跟鞋你居然穿着徒步?膝盖还好吗宝?”

【静姐】:“美炸了!不过今天预报有小雨,记得带伞,别淋湿了宝贝丝袜。”

林薇嘴角噙着笑,指尖飞快回复:“链接已私!膝盖暂时安好,全靠意志力支撑!小雨不怕,我有神器小雨衣!谢谢静姐关心~” 回复完,她熟练地将手机固定在自拍杆上,连接好小巧的充电宝,点开了直播软件。

直播间标题:“精致徒步day 8尽千帆后的平静与韧劲,专注地分拣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旧书报。

林薇拉着她那个闪闪发光的小推车走近时,轮子在回收站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发出更大的声响。

阿姨闻声抬起头。

当她的目光落在林薇身上时,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异,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惊异于这个年轻女孩与周遭环境的格格不入。

惊异于她那即使在尘土飞扬中依旧一丝不苟的精致妆容,惊异于那身时髦得体的穿着——奶白色羊绒衫的柔软光泽,黑色皮裤的利落剪裁,以及那双沾着泥点却依旧难掩优雅的尖头高跟鞋。

尤其是那包裹在裸色丝袜中的双腿,修长笔直,在这堆满废品的灰暗背景中,像两束柔光,突兀地照亮了四周。

阿姨的目光在林薇身上停留了好几秒,从她光洁的额头、精致的眉眼,滑到那鲜艳的红唇,再到那在劳作中几乎绝迹的、完美无瑕的丝袜美腿。

那眼神里没有评判,没有嫉妒,只有最纯粹的、看到罕见之物的新奇和一点点善意的、带着长辈色彩的担忧。

“姑娘,”

阿姨的声音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沙哑,却温和有力,

“你这是…走错地方了吧?这儿可脏得很,别把你这么好的衣裳鞋子弄坏了。”

她放下手中一摞旧报纸,下意识地在工装裤上擦了擦沾满灰尘的手,似乎想靠近又怕弄脏了对方。

林薇停下脚步,将小推车稳在一边,对着阿姨绽开一个毫无距离感的灿烂笑容,那笑容如同阳光穿透阴云,瞬间打破了无形的屏障:

“阿姨您好!没走错,我是在徒步旅行呢,正好路过咱们小镇。您这儿…好壮观啊!”

她语气轻快自然,目光真诚地扫过周围堆积如山的废品,没有丝毫嫌弃,反而带着一种探访新大陆般的好奇。

直播镜头正对着她们的方向,弹幕开始刷屏:

【“哇,这位阿姨眼神好温暖!”】

【“薇薇快去搭讪!感觉阿姨有故事!”】

【“阿姨好朴实,还担心薇薇衣服弄脏。”】

【“这环境对比…薇薇真是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徒步?”

阿姨眼中的惊异更深了,她上下打量着林薇那纤细的身板和那双高跟鞋,眉头微蹙,担忧更甚,

“穿这鞋走远路?那得多累啊!脚不疼吗闺女?”

那声“闺女”叫得自然而然,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

“是有点累,”

林薇坦率地点点头,笑容依旧明媚,

“但习惯了就好。主要是喜欢到处走走看看,遇到不同的人,听听不同的故事。阿姨您一个人打理这么大个回收站?真厉害!”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语气里满是真诚的钦佩。

阿姨被她的笑容和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脸上露出一点质朴的笑意:

“咳,混口饭吃罢了。儿子儿媳在城里,老头子走得早,我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能干点是点。”

她重新弯下腰,拿起一叠捆扎好的旧书刊,

“喏,就这些旧书报,分门别类,该拆的拆,该压的压,看着乱,也有点小门道。”

“我能看看吗?”

林薇走近了几步,饶有兴致地蹲下身,动作依旧优雅,小心地不让皮裤蹭到地上的灰尘。

她拿起一本封面泛黄卷角的旧杂志,指尖拂过粗糙的纸张,仿佛在触摸一段凝固的时光。

“这些旧书报,感觉都藏着好多故事呢。”

阿姨见她不嫌弃,笑容更深了些,也蹲了下来,动作麻利地解开捆扎的塑料绳:

“可不是嘛!收来的旧书报里,有时候真能翻出点‘宝’来。前阵子还在一本老相册里翻出几张粮票呢,那都是老古董了!”

两人就这么蹲在堆积如山的旧纸堆旁,一个穿着时尚精致,一个穿着朴素陈旧,画面充满了奇异的和谐感。

林薇认真地听着阿姨讲那些从废品堆里淘出的“宝贝”,不时发出惊叹或笑声。

直播镜头记录着这跨越了年龄和阶层的交流,弹幕也变得格外温馨:

【“好温暖的画面,泪目了。”】

【“阿姨好亲切,像自家奶奶。”】

【“薇薇真的能走进任何人的世界。”】

【“快问问阿姨有没有特别难忘的‘宝贝’故事!”】

林薇瞥了一眼弹幕,心领神会。她拿起一本封面是八十年代风格电影明星的旧杂志,指着上面一幅老电影院的插图,自然地引出话题:

“阿姨,您看这电影院,多气派!您年轻那会儿,镇上有电影院吗?去看过电影不?”

“电影院?”

阿姨抬起头,眼神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漾起一种柔和的光彩,

“有啊!怎么没有?就在镇子西头,叫‘红星电影院’,可大了!木头椅子,一排一排的,顶上还有个大吊扇,夏天看电影,风呼呼地吹…那时候看场电影,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怀念。

“那您还记得第一次去看电影是什么时候吗?”林薇引导着,声音放得更轻柔。

阿姨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放下正要拆解的一捆旧书,目光在眼前的纸堆里无意识地搜寻着,仿佛想抓住那段遥远的记忆。

“第一次啊…”

她喃喃道,脸上浮起一丝少女般的羞涩,尽管那羞涩被岁月磨砺得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那得是…快四十年前的事儿喽…”

就在这时,阿姨拿起一本封面几乎掉光、书页严重卷曲的旧书,书名已模糊不清。

她习惯性地抖了抖书页,想把里面的灰尘和碎屑抖落。

就在书页翻动的瞬间,一张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纸片,如同被时光遗忘的枯叶,从泛黄脆弱的书页间悄然滑落,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在两人之间的泥土地上。

两人同时低头看去。

那是一张电影票。

纸张已经泛黄发脆,边缘磨损得毛毛糙糙,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票面上,褪色的油墨印着几个模糊却依然可辨的字:

红星电影院

下方是电影的名字,字迹更大些,依稀是《庐山恋》?日期栏印着:1985年x月x日(具体日期已模糊不清)。

票价栏印着:贰角。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张饱经沧桑的票根,被小心翼翼地封在一个透明的、同样老旧但保存完好的小塑料袋里。

塑料袋的四角用透明胶带仔细加固过。

透过塑料袋,能看到票根上那道深深的折痕,被压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曾无数次将它展开又珍重地合拢。

时间,在这一小片方寸之地,骤然凝固了。

回收站里机器的低鸣、远处巷子里的狗吠、风吹过废铁堆的呜咽…所有的声音都退潮般远去。

林薇蹲在那里,目光紧紧锁住地上那张封在塑料膜里的旧票根,呼吸下意识地放轻了,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沉睡四十年的梦。

直播间里,刚才还快速滚动的弹幕也瞬间停滞,屏幕一片空白,仿佛千万双眼睛也一同屏住了呼吸。

只有镜头,忠实地捕捉着那张小小的纸片,和阿姨瞬间僵住的身影。

阿姨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无形的刻刀瞬间定格。

那抹回忆带来的柔和光彩骤然褪去,换上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是巨大的、汹涌而来的恍然。

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票根,瞳孔微微放大,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那只布满老茧、沾满灰尘的手,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不是因为寒冷或虚弱,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震荡。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只颤抖的手才终于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如同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伸向了地面。

指尖在距离票根几厘米的地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触碰的勇气。

然后,她才轻轻地、用指腹最柔软的部分,拈起了那张封在塑料袋里的小小纸片。

她将它捧到眼前,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初生的婴儿。

粗糙的拇指隔着那层薄薄的塑料膜,一遍又一遍,无比珍重地、缓慢地摩挲着票面上那几个模糊褪色的字——“红星电影院”、“庐山恋”。

她的眼神不再是看废品的精明利落,而是充满了近乎虔诚的温柔,仿佛穿透了四十年的光阴,重新看见了那个灯火通明的夜晚,看见了那张年轻而紧张的笑脸。

“这…这…”

阿姨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带着一种被时光风干的哽咽。

她抬起头,看向林薇,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一种找到失落珍宝的激动,浑浊的眼底竟迅速漫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这…这是我和老头…第一次…第一次约会的票啊…”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尘封的记忆深处艰难地挖掘出来,带着岁月的重量和情感的余温。

那层水光终于汇聚成珠,顺着她脸上深刻的皱纹蜿蜒滑落,在满是灰尘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最终滴落在她深蓝色的工装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圆点。

林薇的心被这滴泪狠狠地撞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覆在阿姨那只捧着票根、仍在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肌肤相触,阿姨手背皮肤的粗糙和林薇指尖的细腻形成了鲜明对比,但那传递的温暖却是一样的。

“阿姨…”

林薇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生怕惊碎了眼前这个易碎的梦,

“您…愿意说说吗?说说您和叔叔…还有这张电影票?”

她的目光恳切,充满了纯粹的倾听的渴望。

阿姨的手在林薇温软的掌心下渐渐停止了颤抖。

她低头,目光再次胶着在那张小小的票根上,仿佛那是通往过去的唯一钥匙。

良久,她才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旧书报的尘埃味道,也带着岁月深处的叹息。

“那年…我才十九,他二十一。”

阿姨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缓了许多,像一条沉静流淌的河,开始缓缓回溯源头。

“他是镇东头木匠李家的三小子,手可巧了,会做特别好看的木头匣子…我在供销社当售货员,卖布头针线。”

她的目光悠远,唇边不自觉地漾起一丝甜蜜的羞涩,尽管布满皱纹,那瞬间的神采却依稀可见当年的少女模样。

“他…他总来我们柜台转悠,也不买东西,就远远站着,假装看布,其实眼睛老往我这儿瞟。我一看他,他就脸红脖子粗地扭过头去,那傻样儿…”

阿姨说着,自己先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对青春爱恋的怀念。

“后来啊,他不知从哪儿鼓捣来两张电影票,就是这《庐山恋》。”

她的指尖再次隔着塑料膜点了点那张票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那会儿电影票可金贵了,得排老长的队才买得到。他捏着票,在供销社门口等我下班,支支吾吾半天,憋得满脸通红,才把票塞我手里,说‘明天…明天晚上七点,红星电影院…你去不去?’ 说完扭头就跑,跟后头有狼撵似的!”

林薇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腼腆木讷的年轻木匠,笨拙地献上自己最珍贵的邀请。

直播间的弹幕也活了过来:

【“啊啊啊!纯爱战士应声倒地!”】

【“叔叔太可爱了吧!塞票就跑可还行?”】

【“那个年代的爱情,羞涩又真挚,太美好了!”】

【“《庐山恋》!我知道!爸妈的定情电影!”】

“那您去了吗?”林薇轻声问,带着鼓励。

“去啊!怎么不去!”

阿姨的声音扬了起来,带着一丝当年的雀跃,

“那天我激动得呀,下午就请了假,翻箱倒柜找我最好看的那件的确良衬衫,淡蓝色的,小翻领,还偷偷抹了点我姐的雪花膏…”

她沉浸在回忆里,脸上焕发着光彩,

“早早地就到了电影院门口。远远就看见他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梳得倍儿精神,手里还攥着两个…油纸包!走近了才看清,一包是炒得喷香的花生米,一包是镇上老字号买的、裹着厚厚芝麻糖霜的江米条!”

阿姨咂了咂嘴,仿佛那香甜的滋味穿越时空再次弥漫在舌尖。

“他说,看电影嘴里得有点嚼头…那傻小子,电影院里黑灯瞎火的,谁看得见你吃啥?可那花生米和江米条的味儿,我记了一辈子,比电影里那庐山上的云雾还香还甜…”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怀念。

“电影院里人挤人,可热闹了。他坐得板板正正,一动不敢动。银幕上那对年轻人谈恋爱,亲嘴儿…”

阿姨的声音低了下去,有点不好意思,

“我俩都臊得慌,谁也不敢看谁,就盯着银幕,手心都出汗了…电影散场,灯一亮,我俩都跟做了贼似的,赶紧往外溜。”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

“走到没人的巷子口,他才敢看我。路灯底下,他脸还是红的,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东西塞给我,说‘给…给你的。’”

阿姨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低头一看,是个小小的、用边角料做的木头梳子。梳背上,他笨手笨脚地刻了朵歪歪扭扭的小梅花…他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希望我…嗯…反正就是那意思…”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平复翻涌的情绪。

“那张电影票,我当宝贝似的收着。后来我们处对象,结婚,生娃…日子有甜有苦,吵过也闹过,搬了好几次家,好多东西都丢了,扔了…可这张票,我一直留着。用这个塑料袋装好,折痕都压得平平的…压在箱底,夹在书里…”

她摩挲着票根,声音渐渐低缓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老头子临走前,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问我…‘那张电影票…还在不在?第一次请你…看《庐山恋》的那张…’”

阿姨的眼泪终于再次无声地滑落,这一次,她没有去擦。

泪水滴在深蓝色的工装裤上,也滴在林薇的心上。

“我说,‘在,老头子,在呢!收得好好的!’ 他听了,就笑了笑,闭着眼,再也没睁开…”

阿姨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承载着四十年的相濡以沫和最终告别的重量。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林薇,又看看手中的票根,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圣物。

“真没想到…搬家搬得乱七八糟,不知怎么夹进这本旧书里,跟着废品到了这儿…又掉出来…掉到你面前…闺女,你说,这是不是…是不是老头子在天上,想让我再看看它?”

林薇的眼眶早已湿润,她用力地回握住阿姨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姨,一定是的!叔叔他…一定知道您还念着他,念着你们的开始呢!”

她的心被这朴素却深沉的爱恋故事填得满满的,一个念头在胸腔里炽热地燃烧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直播手机。

屏幕早已被汹涌的弹幕淹没,无数人在为这份跨越四十年的爱情落泪、感动、送上祝福。

【“爆哭!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泪崩了!叔叔到死都记得第一次约会!”】

【“阿姨不哭!叔叔在天上一定看着您呢!”】

【“求地址!红星电影院还在吗?想帮阿姨找找回忆!”】

【“姐妹们众筹!帮阿姨把这张票永久保存起来!”】

【“主播想想办法!帮帮阿姨!”】

林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与激动,眼神变得坚定而明亮。

她凑近阿姨,声音温柔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阿姨,您看,这么多人,都在听您的故事,都在为您和叔叔感动呢!”

她将手机屏幕稍稍转向阿姨。

阿姨有些茫然地看向那个小小的屏幕,屏幕上飞快滚动的文字对她而言是陌生的,但那份扑面而来的、带着温度的善意和无数“阿姨加油”、“爱情不朽”的字样,她还是模糊地感受到了。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看林薇,又看看屏幕,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这…这是…”

“阿姨,这是我们年轻人的‘广播’,”

林薇尽量用阿姨能理解的方式解释,

“现在有好多人,隔着千山万水,都在听您讲您和叔叔的故事,他们都被感动了,都在祝福你们!”

阿姨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的“祝福阿姨”、“泪目”、“永远的爱情”,虽然不太懂,但那份真诚的善意像暖流一样包围了她。

她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泪,脸上露出一个带着泪痕却又无比温暖的笑容:

“哎哟…这…这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些老掉牙的事儿了…谢谢,谢谢大家…”

“不,阿姨,这故事特别特别好!”

林薇语气真挚,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点俏皮和期待,

“阿姨,您还记得当年的‘红星电影院’具体在哪儿吗?现在还在不在?或者,变成什么样子了?您想不想去看看?”

“红星电影院啊…”

阿姨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陷入回忆,

“就在镇子西头,挨着老邮局。红砖墙,门脸挺大的…后来…好像八九十年代就不放电影了,改成过仓库,又当过一阵子台球厅…再后来…好像就空着,荒废了吧?好多年没往那边去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物是人非的怅惘。

“那您想不想再去看看?”

林薇追问,眼神灼灼,

“哪怕它变了样子,或者只剩下一块地方?去看看你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阿姨的眼神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带着点局促和现实的考量:

“想…倒是想…可是…这摊子…”

她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废品,

“一时半会儿走不开…而且,也不知道变成啥样了,估计早就拆了盖新楼了吧?”

“阿姨,交给我!”

林薇的声音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力量和热情,

“您告诉我具体位置,我去帮您探探路!拍点照片或者视频回来给您看!您先忙您的,等我消息,好不好?”

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有它在,多远都能联系上!”

看着林薇眼中真诚的光芒和年轻人特有的活力,阿姨的心被触动了。

那份沉寂已久的、对旧日时光的怀念被彻底点燃。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像一个终于决定去赴一场迟来约会的少女:

“那…那麻烦你了闺女!就在镇西头,老邮局旁边!门口以前有两棵大梧桐树…不知道还在不在…”

“好!包在我身上!”

林薇用力点头,站起身来,感觉浑身充满了使命感。

她拿出手机,飞快地在“精致徒步姐妹花”微信群里发了一条信息:

【林薇】:“紧急求助!坐标g市无名小镇!寻找‘红星电影院’旧址!大约在镇西头老邮局附近!年代久远可能废弃或改建!姐妹们,发动你们的力量!求线索!求照片!一切有关信息!为了一个四十年未忘的爱情故事![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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