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碗红糖豆腐脑里的星河(1/2)
凌晨三点半,城市尚未苏醒,沉陷于一种深灰的寂静。
寒风裹着水汽,钻进领口袖口,刺得皮肤生疼。
林薇缩在公交站台冰冷的金属长椅上,裹紧了身上那件价格不菲但此刻看起来也单薄无济于事的羊绒大衣,牙齿还是忍不住轻轻打颤。
她的小推车就停在脚边,像个沉默的伙伴。
昨夜实在疲惫,本想多赶一段路到计划中的旅社,却不慎崴了脚,只能在这半开放的车站凑合。
此刻,脚踝处传来阵阵闷痛,提醒着昨日的狼狈。
“不能这样开始新的一天。”
她小声对自己说,声音在寂静中被风吹散。
这不符合她的“精致徒步”信条。
她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驱散残留的困倦和身体的不适感。
打开小推车侧边的防水拉链,取出那个专门存放“精致装备”的收纳袋。
直播设备——小巧的云台相机和补光灯率先被取出。
她按下开机键,手机屏幕亮起,熟练地打开“精致徒步”直播软件。
直播间标题很快被她更新:
“【晨间苏醒】五点?不!三点半的城市。”
这个时间点,观众寥寥,只有几个夜猫子或早起赶工的人挂着号。
“大家早上好呀,或者说,深夜好?”
她对着镜头扬起一个略显疲惫但依旧甜美的笑容,脸颊在微弱补光灯下显得格外白皙,
“你们的薇薇今天遭遇了一点小意外,被迫在这个公交车站提前开始了今天的行程。脚踝有点痛,但没关系,让我们用美丽开启新的一天,驱散寒意!”
她把手机固定在云台上,镜头对准自己和小推车。
动作麻利地开始换装。
脱下保暖却略显臃肿的加绒裤,露出修长笔直的双腿。
随即,她拿出今天的“战靴”——一双漆皮尖头细高跟鞋,哑光的黑色,在凌晨的微光里透着冷冽的质感。
接着,是今天的重头戏:丝袜。
她拿出一个精致的硬纸盒,取出一双崭新的丝袜。
包装上印着繁复的花体字品牌名。
她小心地展开,薄如蝉翼的黑色丝袜在指尖流淌,带着一丝微凉的滑腻感。
她先微微蜷起脚趾,指尖拈着袜尖,小心翼翼地将丝袜套上脚尖。
那细腻的触感瞬间包裹了脚趾,如同被最温柔的云朵轻轻托起。她屏住呼吸,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沿着脚踝、小腿,一路向上轻轻提拉。
丝袜紧贴皮肤,勾勒出腿部完美的线条,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愉悦的摩擦。
紧绷、顺滑、毫无阻碍地贴合感蔓延开来,带来一种奇妙的安心与满足,仿佛一层无形的盔甲,将凌晨的狼狈和身体的疲惫暂时隔绝在外。
最后,袜腰服帖地停在腰间,她轻轻抚平最后一丝褶皱,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又心满意足的微笑。
“呼……丝袜穿好的那一刻,感觉灵魂都被熨平了呢!”
她对着镜头眨眨眼,站起身,原地轻盈地转了个小圈,让镜头捕捉那双包裹在顶级丝袜里的美腿与线条凌厉的高跟鞋形成的绝妙搭配。
凌晨的冷风似乎也因这瞬间绽放的光彩而停滞了片刻。
她换上一条剪裁利落的深酒红色羊毛连衣裙,搭配一件短款黑色皮夹克,最后系上一条细细的银色锁骨链。
又从化妆包里拿出粉底、眼影盘、口红,对着小小的化妆镜,在昏黄的路灯和补光灯下,一层层细致描绘。
眼线流畅上扬,唇膏是饱满的浆果红。几分钟后,那个光彩照人、妆容精致的林薇又回来了,仿佛刚才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的是另一个人。
“好啦,今日份精致已加载完毕!”她对着镜头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笑容灿烂,“
虽然起点有点狼狈,但薇薇满血复活!
现在,让我们拉起小车,看看凌晨的城市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
她将直播镜头转向空旷清冷的街道,调整好角度固定在推车把手上方。
深吸一口气,忍着脚踝的钝痛,拉起沉甸甸的小推车,迈开了步子。
车轮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清晰又略显孤独的滚动声。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寒意更深,脚踝的痛感也加剧了。
就在她考虑是否要找个避风处再休息一下时,前方巷口转角处,一点昏黄的光晕和袅袅白气吸引了她。
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熟悉的、温暖的豆香气。
她精神一振,加快了些脚步。
转过弯,一个小小的、简陋的移动摊位出现在眼前。
一辆老旧的三轮车,车斗被改造成了一个简易的“厨房”,上面架着一口硕大的保温木桶,盖子掀开一角,浓郁的热气和豆香正是从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一盏挂在车把上的旧马灯,是这清冷黎明里唯一的光源。
摊主是一对老夫妇。
大爷身形瘦削,背微微佝偻,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棉袄,戴着一顶同样旧旧的毛线帽。
他正麻利地往木桶旁的几个小料罐里添加东西。大娘则坐在旁边一个矮小的马扎上,围着厚厚的格子围巾,双手拢在袖子里取暖,时不时轻咳两声。
她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但眼神温和,看到走近的林薇,露出一个有些拘谨但善意的笑容。
“姑娘,这么早啊?冻坏了吧?”
大爷抬起头,声音带着点沙哑,但很洪亮。
他手里拿着一个长柄的铜勺,动作熟练地搅动着木桶里雪白滑嫩的豆腐脑。
林薇停下脚步,小推车也安静地立在一旁。
直播镜头无声地记录着这温馨的一幕。
她搓了搓冰冷的手,凑近那冒着热气的木桶,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是啊,大爷大娘,您二位更早!这豆腐脑的香味,隔老远就把我勾过来了。”
“哈哈,干这行几十年啦,习惯了!”
大爷爽朗地笑着,手里的勺子没停,
“老规矩,第一碗是咱老伴儿的。”
他舀起满满一大勺凝脂般白嫩的豆腐脑,手腕轻巧地一抖,豆腐脑便滑入一个粗瓷大碗里,几乎没有溅起一点汤水。
那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白瓷泛黄,碗口边缘赫然缺了一小块。
大爷又从旁边一个冒着热气的小锅里舀起一勺深红透亮的糖浆,均匀地淋在雪白的豆腐脑上。
红糖特有的焦香甜蜜瞬间融入豆香之中,更加诱人。
他小心翼翼地把碗递到坐在马扎上的大娘手里:
“喏,快趁热喝了。这天寒地冻的,你那老毛病,可不能再犯了。”
大娘接过碗,布满老茧的手指捧着那有缺口的粗瓷碗,仿佛捧着什么珍宝。
她没急着吃,先是对着大爷嗔怪地看了一眼:
“又当着人家姑娘面说这个。”
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怪,只有一种被长久呵护的安心。
她这才低头,小口吹着气,喝了一口滚烫甜润的豆腐脑,满足地眯起了眼,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林薇看得心头一暖。大爷转身问她:
“姑娘,你也来一碗?暖暖身子。”
“好!谢谢大爷!”
林薇连忙点头,从精致的小手包里掏出手机,
“大爷,能扫码吗?”
大爷摆摆手,指了指三轮车把手上挂着的一个小铁盒:
“老家伙啦,不懂那些,就收现金。五块钱一碗。”
林薇愣了一下,随即莞尔。她翻找钱包,拿出零钱放入铁盒。
大爷利落地给她也盛了一碗,同样淋上浓稠的红糖浆。
递过来的,是另一个完整的粗瓷碗。
林薇捧着热乎乎的碗,暖意瞬间从指尖传到全身。
她走到大娘旁边一个空着的马扎坐下,学着大娘的样子,小口吹气。
滚烫、滑嫩的豆腐脑入口即化,带着黄豆质朴的清香,随即被浓醇甘甜的红糖包裹,一路暖到胃里,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气。
她忍不住满足地喟叹一声:
“唔…太好吃了!从来没在这么早,吃过这么暖和的豆腐脑!”
大娘看着她,温和地笑了:
“慢点吃,烫着呢。”
她的目光落在林薇放在脚边的推车上,又看看她虽然有些风尘仆仆但依旧精致讲究的穿着,尤其是那双在昏黄灯光下也难掩光泽的丝袜和高跟鞋,眼中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好奇和慈祥: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一个人,还拉着这么大个车,穿得这么…好看?”
她似乎找不到更贴切的词来形容林薇与这凌晨街头、简陋摊点形成的强烈反差。
直播间的弹幕此时也活跃了一些:
【哇,这老爷爷好暖!第一碗给老伴!】
【这豆腐脑看着就绝了!红糖的!羡慕主播!】
【这碗好有年代感,缺口都包浆了。】
【主播这身打扮坐路边吃豆腐脑,画面太有冲击力了哈哈哈!】
【大娘看主播丝袜的眼神,笑死我了。】
林薇咽下口中的豆腐脑,对着大娘,也对着镜头,露出真诚的笑容:
“我在徒步旅行呢,大娘。想用自己的脚,多看看咱们国家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
她指了指小推车上的小摄像头,
“喏,还在直播,叫‘精致徒步’,跟网友们分享路上的见闻。”
“徒步?走那么远的路?”
大娘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即又了然地点点头,目光里多了几分心疼和佩服,
“哎呀,真不容易啊姑娘。我们年轻那会儿,也苦,但像你这样细皮嫩肉还特意出来吃苦的,少见。”
她顿了顿,又看向自己手里那个有缺口的碗,眼神变得悠远起来,
“不过啊,这人活着,谁还没点念想呢?再苦,心里头有点惦记的、暖和的,也就熬过来了。”
大爷一边给零星几个早起赶工的老主顾盛豆腐脑,一边也搭话道:
“可不嘛!就像这碗,”
他指了指大娘手里的破口碗,
“当年她刚生完娃坐月子,身子虚,家里穷得叮当响,就想喝口红糖水。
好不容易攒点钱买了红糖,她端着碗,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结果一个没端稳,‘啪嗒’摔地上了,碗磕了个口子,糖水也洒了大半。
她当时那个心疼啊,眼泪啪嗒啪嗒掉,比摔了自个儿还难受。”
大娘听着,脸上泛起一丝羞涩的红晕,像少女一样轻轻推了大爷胳膊一下:
“老东西,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拿出来说!”
大爷嘿嘿笑着,毫不在意,眼神里满是回忆的温情:
“我一看她哭,更心疼了。赶紧把地上没洒干净的糖水刮起来,又把剩下的红糖全冲了,好歹让她喝了点热乎的。这碗嘛,缺了个口,可还能用啊!我就一直留着。后来日子慢慢好过了,换新碗了,可我就觉得这破碗好。为啥?”
他拿起一块抹布,仔细擦了擦大娘碗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每次看到这口子,就想起她当年捧着破碗哭鼻子的傻样儿,笨手笨脚的,可那会儿是真稀罕那点红糖水啊!也提醒我,现在能让她天天喝上热的、甜的,挺好。”
大娘捧着那缺口的碗,低头喝着豆腐脑,没说话,只是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昏黄的灯光下,她眼角似乎有些湿润的晶莹。
林薇静静地听着,碗里的红糖豆腐脑仿佛有了更醇厚的滋味。
她轻轻用勺子边缘碰了碰自己碗口光滑的瓷沿,又看看大娘手里那个承载了岁月和情意的缺口。她忍不住问:
“大爷,您和大娘……就这么一直卖豆腐脑?没想过做点别的?”
大爷给一个客人盛好豆腐脑,接过皱巴巴的零钱丢进铁盒,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擦了擦手,眼神平静:
“别的?也想过。年轻时候也出去闯过,在工地上干过力气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后来发现啊,还是这祖传的手艺实在。别看这小摊不起眼,风里来雨里去,可它养活了我们两口子,拉扯大了孩子,还给他攒了套县城房子的首付。”
他脸上露出一丝朴实的自豪,
“孩子出息,现在在大城市工作,总说接我们去享福。可我们俩去了住不惯,像关在笼子里。还是守着这摊子,闻着这豆香,心里踏实。看着老主顾喝上一碗热乎的,说声‘老李头,味儿还是那么正!’,比啥都强。”
大娘也抬起头,接口道:
“就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这摊子,这老街坊,还有这……”
她扬了扬手里的破碗,笑得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
“都习惯了,离不了。”
她看着林薇,眼神慈爱又带着点过来人的通透,
“姑娘,你走的路远,看的东西多。但大娘跟你说啊,这人啊,有时候不是钱多、地方好就开心。心里头得有个‘念想’,有个‘暖和地方’。像这碗红糖水,像这破碗,像这每天出摊收摊的日子,对我们老两口来说,就是最暖和的念想。”
天色在朴实的对话中悄然变化。
深沉的墨蓝被稀释,东方泛起一层朦胧的蟹壳青,映衬着城市轮廓模糊的剪影。
路灯的光晕在渐亮的晨光中显得柔和起来。
巷子里开始有了些微声响,早起锻炼的老人慢悠悠走过,送奶工的电瓶车发出轻微的嗡鸣。
马路上车辆渐多,引擎声由远及近,汇成城市苏醒的序曲。
林薇碗里的豆腐脑见了底,只剩下碗底一层琥珀色的红糖浆。
那甜意带来的暖流,早已渗透四肢百骸,连脚踝的闷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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