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玫瑰夹在书页里(三)(1/2)
路边一家卖藕粉的小铺前,正在排队的一个中年大叔看得入了神,手里端着的、刚冲好的热气腾腾的藕粉差点洒出来,引得旁人一阵善意的哄笑。
林薇始终保持着优雅的微笑,对这些善意的关注和议论报以点头致意。她对着手机镜头轻声介绍:“杭州老城区的这些小巷子,真的藏着好多宝藏。像这种卖藕粉的小铺,用的都是西湖里产的莲藕,手工磨粉,用滚烫的开水一冲,再加点桂花糖,又香又甜又滑,是很多老杭州人的童年记忆……”她说着,还真在镜头前买了一份,用小勺舀起晶莹剔透、点缀着金黄桂花的藕粉,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嗯…香甜软糯,名不虚传!”弹幕顿时被“馋哭了”、“求定位”、“薇姐吃播上线”刷屏。
穿过几条更幽深的小巷,避开游客的喧嚣,林薇在一家不起眼的旧书店前停了下来。店门脸很小,木质的门板颜色深沉,饱经风霜,门楣上挂着一块老旧的木匾,上面用遒劲的隶书刻着三个字:“拾遗斋”。字体古拙,漆色剥落,却自有一股沉静的书卷气扑面而来。店门口两侧随意地堆放着一些旧书,用塑料布盖着,只露出泛黄的书脊。阳光斜斜地打在门板上,空气中飘散着旧纸张特有的、带着点霉味却又无比安心的气息。
就是这里了。林薇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深吸了一口这混合着书卷和时光的空气,推开了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
“吱呀——”
一声悠长的轻响,木门被推开。门内光线比外面幽暗许多,仿佛踏入了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一股浓烈而复杂的旧书气味扑面而来——陈年纸张特有的干涩微甜,混合着细微的尘埃、淡淡的霉味,还有若有若无的油墨气息。这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像一剂安神香,瞬间抚平了巷弄里带来的嘈杂。
书店内部比门脸看起来要深。四壁都是顶天立地的深色木质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塞满了书籍。从厚重的线装古籍、布面精装的老版书,到封面花哨的七八十年代旧杂志、甚至一些泛黄的宣传画册,无所不包。书籍排列得并不十分规整,许多书脊已经磨损,露出内页的毛边。阳光从高处一扇蒙尘的小窗斜射进来,形成一道光柱,光柱里无数细小的尘埃在无声地飞舞。地面是磨得发亮的水泥地,角落里也堆叠着小山般的旧书,只留出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过道。
一位老人正背对着门口,在靠近里侧的一个书架前忙碌。他身材清瘦,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中式对襟褂子,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同样清瘦、但筋骨分明的手臂。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正将一摞散乱堆在地上的旧书,一本本拿起,仔细地用软布拂去封面和书脊上的积尘,再分门别类地插回书架的空隙里。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林薇的到来,似乎并没有立刻惊动老人。她放轻脚步,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在静谧的书店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书的迷宫,目光扫过那些承载着不同时代记忆的书脊。弹幕也安静了许多,观众们似乎也被这宁静的氛围感染,偶尔飘过“好有感觉”、“真正的宝藏书店”、“时光隧道”之类的评论。
她走到一个专门摆放古典文学的书架前,指尖轻轻拂过一排排书脊:《西厢记》、《桃花扇》、《长生殿》……最后,停在了一本深蓝色布面精装、书脊烫金已有些模糊脱落的书上——《牡丹亭》。她小心地将它抽了出来。
书籍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的分量。深蓝色的布面封面手感温润,边角处已磨损泛白,透出内里纸板的颜色。她翻开封面,扉页微微泛黄,上面用清隽的小楷竖写着购书日期和地点:“一九八五年春,购于沪上古籍书店”。
正当她准备翻开内页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也许是书页之间夹得太紧,也许是岁月让纸张变得脆弱粘连,就在她翻动书页的瞬间,一片轻薄、干枯、颜色已变成深褐近黑的东西,如同被惊扰的枯叶蝶,从书页间翩然飘落,打着旋儿,无声地跌落在积着薄尘的水泥地面上。
林薇低头看去。
那是一朵干枯的玫瑰。花瓣已经完全脱水,失去了所有鲜活的色泽和水分,蜷缩成薄薄的一片片,呈现出深沉的、近乎紫檀木的褐色。花瓣的边缘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花托和萼片也干瘪收缩。它静静地躺在地上,像一枚被时光遗忘的书签,一个凝固在纸页间的叹息。
林薇“呀”了一声,连忙弯腰,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捏起那朵干枯的花。它轻得几乎没有重量,花瓣触感脆硬而干燥,带着纸张的质感。
这轻微的响动终于惊动了那位整理书籍的老人。他闻声转过身来。
老人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古树的年轮,记录着岁月。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温和,带着一种饱读诗书后的从容与沉静。他看到林薇手中捏着的东西,微微一怔,随即,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瞬间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惊讶,是猝不及防的怀念,随即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笑意,眼角的皱纹都因此而舒展开来。
“哦?”老人放下手中的软布和书,快步走了过来,脚步却依旧轻缓。他停在林薇面前,目光落在她指尖那朵小小的枯花上,眼神柔软得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老先生,抱歉,我…我不小心…”林薇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
“没关系,没关系。”老人笑着摆摆手,声音温和醇厚,带着一点南方口音,“是它自己待不住,想出来透透气了。”他从林薇手中极其轻柔地接过那朵干枯的玫瑰,仿佛托着一件易碎的琉璃。动作间充满了怜惜。
他低头凝视着掌心这枚时光的印记,指尖极其温柔地拂过那脆弱的花瓣边缘,眼神悠远,仿佛穿透了三十多年的光阴隧道。“这是我送给我爱人的。”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书店里,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魔力,“那时候,我们还很年轻。喏,就是这本书,”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林薇手中那本深蓝色的《牡丹亭》,“刚刚出版,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她喜欢汤显祖,喜欢《牡丹亭》里杜丽娘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劲儿。我送她书的时候,就顺手在路边花坛里,折了这朵开得最好的红玫瑰。”说到“顺手”二字时,他嘴角勾起一丝带着少年气的狡黠笑意。
林薇屏住了呼吸,直播间里也一片寂静,弹幕都停滞了,仿佛怕惊扰了这跨越时光的诉说。老人沉浸在回忆里,语气轻柔而温暖:“她呀,当时接过花和书,脸红得比这玫瑰还艳。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把花小心翼翼地夹进了书里,就是翻到《惊梦》那一折,‘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那页。她说,‘这花,配这词儿,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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