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鬓边霜色共余生(2/2)
谢承渊正替她摘去沾在发间的草屑,闻言动作微顿,随即低笑出声:可不是大话。他从袖中掏出块手帕,仔细擦去她嘴角的汁水,当年在茶楼见你第一眼,就觉得这姑娘眼里有光,不该困在那些腌臜事里。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落了场暖融融的雨。
学生们的谈笑声从廊下传来,混着鹦鹉的学舌声,像支热闹的乐曲。婉娘正在讲她如何在漠北开办学堂:那里的风沙大,黑板都要镶在墙里才不会被吹坏。冬天冷得厉害,学生们就挤在炕上听课,哈气都能在窗上结霜...说到动情处,她从怀里掏出块磨损的毡布,这是当年学生们凑钱给我做的,说能挡风。
苏晚宁接过毡布,指尖触到上面细密的针脚,忽然想起自己初办学堂时的光景。那时教室漏雨,她就带着学生们用油纸糊屋顶;没有课本,就亲手抄写诗文;有人在门外扔石头,谢承渊便守在门口,一站就是整夜,身上的玄衣被露水打湿,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如今好了,谢承渊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声音里带着感慨,去年工部特意下了文书,说各地学堂都要按明心学堂的规制建造,要避风、要透光、还要有暖阁。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你看,当年你想要的,如今都有了。
暮色渐浓时,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婉娘将那套紫砂茶具仔细包好,放进苏晚宁的樟木箱,还特意在箱底垫了层软布。这套茶具配先生的龙井正好,她笑着说,等明年春茶下来,学生再送来。苏晚宁点头时,看见她鬓边的白发,忽然惊觉原来她们都已这般年长,那些以为遥远的岁月,竟已在指缝间溜走了几十年。
送学生们到门口时,天边正烧着晚霞。明心学堂的方向亮起了灯笼,像一串流动的星河。有个小孙子举着支糖葫芦跑来,糖衣在夕阳下闪着琥珀色的光:祖父祖母,先生们说明天要教我们做胭脂!这是明心学堂新添的课目,教女子辨识花草、制作香膏,是苏晚宁晚年力主开设的,说女子爱美,亦是天性。
谢承渊弯腰抱起小孙子,胡茬蹭得孩子咯咯直笑。苏晚宁望着祖孙俩的背影,忽然看见廊下的石桌上,还放着那碗没喝完的莲子羹,瓷碗边缘凝着的水珠,在暮色里像掉了颗碎钻。她伸手去端时,谢承渊已快步走来,接过碗放在托盘里,动作自然得仿佛做了千百遍。
回到暖阁时,地龙已烧得旺旺的。谢承渊扶着苏晚宁在软榻上坐下,转身从樟木箱里翻出个蓝布包。打开时,里面是厚厚的一摞账本,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写着明心学堂元年,字迹是谢承渊的,笔锋刚劲,却在字的最后一笔处,悄悄拐了个温柔的弯。
你看这里,他指着某页的记录,当年你为了给学生们添冬衣,把嫁妆里的银钗都当了,还想瞒着我。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笔写着银钗三支,换纹银五十两,旁边还有行小字已赎回,藏于樟木箱左格。苏晚宁的脸颊忽然发烫,伸手去抢账本,却被他稳稳按住,让我再看看,当年我的阿宁,是如何把星星之火,烧成燎原之势的。
暖阁里的烛火轻轻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晕染开的水墨画。谢承渊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张泛黄的纸,是苏晚宁当年写的办学宗旨:凡有志向学者,不问男女,不问贫富,皆可入学。字迹已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落笔时的坚定。
当年总怕做不到,苏晚宁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没想到真能走到今日。谢承渊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鬓边的白发与她的银丝交缠在一起:不是你一个人做到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岁月的缱绻,是我们一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窗外的风声渐渐紧了,吹得窗棂轻轻作响。远处的明心学堂还亮着几盏灯火,像夜空中最亮的星。谢承渊将账本仔细收好,转身给苏晚宁披上披肩,动作里的温柔,比年轻时更甚。他知道,有些时光会老,有些容颜会变,但有些东西,却能在岁月里愈发醇厚——比如案上的秋茶,比如手中的暖炉,比如身边这个人,和她眼里永远不变的光。
苏晚宁握住他的手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执剑、为她剥莲子留下的印记。她忽然想起重生那年,在茶楼初见时,他的手也是这样,骨节分明,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原来有些缘分,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纠缠一生,从青丝到白发,从初见到终老,都要这样紧紧握着,再也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