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梅香绕鬓忆平生(2/2)

苏晚宁拉着女先生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厚茧——那是常年握笔、织布、耕种磨出来的,坚硬却温暖。你袖口的补丁换了新的?她笑着指了指,去年还是靛蓝的,今年倒用了月白。女先生红了脸,低头绞着衣角:先生眼尖,这是小孙女缝的,说配我的棉袄好看。

暖阁里很快热闹起来,学生们围坐在炭盆旁,七嘴八舌地说着近况。有个梳双丫髻的姑娘说,她在漠北教牧民的女儿读书,用的是苏晚宁编的《简易识字》;有个戴银簪的妇人说,她在江南开了家书局,专门印女子写的诗文,如今已出了五十卷;还有个穿胡服的女子说,她把《女学大典》译成了突厥文,连可汗的妹妹都来拜师。

谢承渊坐在苏晚宁身边,替她续上温热的米酒,酒液入喉时带着淡淡的甜,混着米香在舌尖漫开。你看那个穿绿袄的,他低声指给苏晚宁看,是当年三王爷的侄女,当年你力排众议收她入学,多少人说你引狼入室。苏晚宁望去时,那女子正给孩子们讲算术,眉眼间温和平静,手腕上的银镯刻着二字,是谢承渊当年亲手打的。

夜深时,学生们开始告辞。女先生将一叠书信放在案上:这是各地学堂的年信,都盼着您开春能去看看。苏晚宁翻开最上面的信,字迹苍劲有力,是当年那个总爱顶撞她的野丫头写的,如今已是漠北最大的女学先生,信里说当年您骂我心野当用在正途,如今才算懂了。

送学生们到门口时,雪又开始下了。明心学堂的方向亮着排灯笼,像一串温暖的星河。谢承渊将一件厚氅披在苏晚宁肩上,氅子的里子绣着并蒂莲,是他亲手挑的花样,针脚虽不如绣娘细密,却扎实得很。你看那灯笼,他指着最远的那盏,是吐蕃学堂的,她们说要让灯笼一直亮着,像您当年教她们的那样。

回到暖阁时,炭盆里的火仍旺着,映得满室通红。谢承渊从樟木箱里翻出个蓝布包,打开时,里面是两双棉鞋——一双是苏晚宁为他做的,鞋底纳得密密麻麻;一双是他为她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是他学了半个月才成的。当年在竹林避雪,你说脚暖了心就暖了,他将棉鞋放在暖炉旁烘烤,如今想来,真是这个理。

苏晚宁靠在他肩头,听着窗外的落雪声,像听一首古老的歌谣。案上的米酒还温着,陶瓮口的红布被热气熏得发亮。阿渊,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岁月的缱绻,你说我们这辈子,算不算值得?

谢承渊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鬓边的白发与她的银丝交缠在一起,像两株共生的老梅。何止值得,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是我修了几辈子才求来的福气。暖阁外的老梅忽然轻轻晃动,一朵花苞在雪夜里悄然绽开,嫣红的花瓣顶着雪粒,像点燃在寒冬里的火苗。

远处的明心学堂依旧亮着灯火,光透过雪幕传来,温柔得像一层薄纱。苏晚宁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忽然觉得这便是最好的岁月——有良人在侧,有回忆可温,还有那些用一生守护的信念,在时光里抽枝发芽,开出比梅花更坚韧的花。雪落在梅枝上的声音轻轻浅浅,像在诉说着漫长而温暖的一生,从初遇到白头,从青涩到醇厚,都浸在这梅香雪色里,岁岁年年,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