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雪落满庭共白头(2/2)
苏晚宁拿起一双布鞋,鞋面上绣着小小的梅花,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是当年那个总扎到手的吐蕃姑娘的手艺。她记得那姑娘初入学时连汉语都不会说,如今却能绣出这样精巧的花样,还在逻些城教出了三百多个女学生。真好,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指尖抚过鞋面上的梅花,你们都长大了,也都...出息了。
学生们围坐在炭盆旁,七嘴八舌地说着近况。有个梳双丫髻的姑娘说,她在岭南教渔民的女儿识字,姑娘们如今能自己记账了;有个戴银钗的妇人说,她编的《女红大全》刊印了,连宫里的娘娘都派人来买;还有个穿胡服的女子说,她把《女学大典》译成了突厥文,可汗看了说中原女子竟有这般才学,还赏了她十匹绸缎。
谢承渊坐在苏晚宁身边,替她续上姜茶,茶碗里的姜片切得薄薄的,是他学了许久才练出的手艺。你看那个穿绿袄的,他低声指给苏晚宁看,是当年三王爷的小女儿,当年你收她入学时,多少人说你引火烧身。苏晚宁望去时,那女子正给孩子们讲《女诫》新解,说女子当有节烈,更当有识见,眉眼间的从容,哪还有半分当年的怯懦。
夜深时,雪停了。学生们告辞时,在庭院里堆了个雪人,雪人的手里插着两枝蜡梅,一朵含苞,一朵盛放,像极了她和他。谢承渊扶着苏晚宁站在廊下,看着学生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灯笼的光晕在雪地上晃出长长的影子。你看那雪人的梅花,他指着那两枝蜡梅,是漠北学生带来的,说在雪地里开得最艳,像您教她们的那样,越冷越要挺直腰杆。
回到暖阁时,炭盆里的火仍旺着,映得满室红光。谢承渊从樟木箱里翻出个红布包,打开时,里面是两副旧护膝——一副是苏晚宁为他做的,棉花塞得鼓鼓囊囊;衣服是他为她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是他学了半个月才成的。当年在江南讲学,你说膝盖暖了,路才能走远,他将护膝放在暖炉边烘烤,热气透过棉布渗出来,带着淡淡的樟脑香,如今想来,真是这个理。
苏晚宁靠在他肩头,听着窗外的风声,像听一首古老的歌谣。案上的《女学新论》还摊开着,书页间夹着的干花早已泛黄,却是三十年前学生们送的,如今仍留着淡淡的香。阿渊,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岁月的缱绻,你说我们这辈子,算不算没白活?
谢承渊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鬓边的白发与她的银丝交缠在一起,像两株共生的老梅。何止没白活,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却透着说不尽的满足,是我修了几辈子,才求来的这般日子。暖阁外的老梅忽然轻轻晃动,一朵花苞在夜色里悄然绽开,嫣红的花瓣顶着残雪,像点燃在寒冬里的火苗,明亮而温暖。
远处的明心学堂还亮着几盏灯,光透过雪幕传来,温柔得像一层薄纱。苏晚宁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感受着暖炉的温度,感受着满室的梅香,忽然觉得这便是最好的岁月——有良人在侧,有回忆可温,有桃李满天下,更有这漫漫长路,能与他踩着满地落雪,一步步走到白头。雪落在梅枝上的声音轻轻浅浅,像在诉说着一生的故事,从初遇到相守,从青丝到白发,都浸在这梅香雪色里,岁岁年年,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