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雨打芭蕉唤旧魂(2/2)
字,是谢承渊当年教她们做的记号,说 好物要留印记,才不会被遗忘。
学生们围坐在廊下的石桌旁,七嘴八舌地说着各地的春事。有个梳双丫髻的姑娘说,她在岭南教渔民的女儿编织渔网,改良了网眼的大小,渔获比原来多了两成;有个戴银钗的妇人说,她写的《女红图谱》被译成了四种文字,连波斯的商队都来抢购;还有个穿胡服的女子说,她把中原的纺织术传到了西域,大食的哈里发的妹妹亲手织了件锦袍送来,上面绣着两国的花纹。
谢承渊坐在苏晚宁身边,替她剥着新上市的春笋,笋壳被撕得整整齐齐,露出里面嫩白的笋肉,指尖沾着的笋汁带着淡淡的清苦。你看那个穿绿裙的, 他低声指给苏晚宁看,是当年工部尚书的小女儿,当年她父亲说
女子弄针线是玩物丧志 ,把她的织机都砸了,如今她却成了掌管皇家织造局的女官,连皇后都要向她请教织锦技艺。 苏晚宁望去时,那女子正拿着一匹蜀锦讲解新创的织法,指尖划过锦面的弧度,眉眼间的自信,像极了当年在课堂上第一次织出完整花纹时的模样。
暮色渐浓时,雨又下了起来,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低声絮语。学生们告辞时,在芭蕉树下埋了一坛新酿的米酒,坛口立着块木牌,写着 待明心学堂遍布天下,与先生共饮。谢承渊扶着苏晚宁站在树旁,看着木牌在风雨中轻轻摇晃,忽然想起那年在明心学堂的芭蕉树下,他们也是这样埋着酒坛,那时的芭蕉刚展新叶,如今却已能遮风挡雨。
回到暖阁时,竹帘被晚风掀起,带来满院的芭蕉香。谢承渊从樟木箱里翻出件半旧的湖蓝色襦裙,是苏晚宁当年亲手缝制的,布面带着细密的纹路,是用明心学堂学生们种的苎麻纺的线。当年在江南讲学遇着梅雨,你总说身上发潮, 他将襦裙披在她肩上,指尖抚过衣襟处磨出的毛边,如今有这暖炉,再穿上这件衣裳,定不会觉得闷了。
苏晚宁靠在他肩头,听着窗外的雨声和芭蕉叶的沙沙声,像听一首温柔的歌谣。案上的艾草糕还冒着热气,米香混着艾草的清香在暖阁里漫开。阿渊, 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沙哑,你说我们这辈子,算不算把丝线织成了锦绣?
谢承渊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鬓边的白发与她的银丝缠在一起,像两株共生的老藤。何止织成了锦绣,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眼角却有些湿润,是你让每根丝线,都长出了自己的韧性。 暖阁外的雨还在下,芭蕉影在窗纸上轻轻摇晃,月光透过竹帘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两人交握的影子,像一幅浸了春雨的水墨画。
远处的明心学堂还亮着几盏灯,光透过雨幕传来,温柔得像一层薄纱。苏晚宁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感受着暖炉的温度,感受着满室的茶香,忽然觉得这便是最好的岁月 —— 有良人相伴,有回忆可温,有桃李满天下,更有这绵绵春雨,滋润着当年播下的种子,如今已长成一片绿荫。雨水在庭院里汇成小溪,将那些过往的岁月都洗得干干净净,像一坛封存了半生的米酒,醇厚中带着清甜,在时光里慢慢沉淀出最绵长的滋味。
夜深时,谢承渊替她掖了掖被角,暖阁里的铜漏滴答作响,像在数着流逝的岁月。苏晚宁望着案上那盏油灯,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清明,她和谢承渊在明心学堂的油灯下讨论新课纲,窗外的雨打芭蕉声和学生们的读书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动人的乐曲。如今那些声音已传遍四方,又点亮了更多的灯火,而她和谢承渊,就像这庭院里的老芭蕉,静静守着这片土地,看着一季又一季的新叶,绿满窗前。
案上的龙井茶还散发着清香,与墨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苏晚宁伸出手,触到谢承渊温热的掌心,他的指腹布满老茧,是常年握笔、批阅奏折、劈柴生火留下的痕迹,却依旧能准确地找到她掌心的纹路,像找到了回家的路。阿渊, 她又轻轻唤了一声,这次带着浅浅的睡意,明天雨停了,我们去明心学堂看看吧,当年栽的那丛芭蕉,该也长得更茂盛了。
谢承渊握着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的珍宝。 他低声应着,声音里带着岁月的醇厚,明天我们早点起,带着新酿的米酒去,让它也尝尝春天的味道。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只有芭蕉叶上偶尔滴落的水声,像谁在轻轻翻着书页,记录着这漫长而温暖的岁月,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