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雁雪藏奸谋(1/2)

雁门关的雪停了三日,营地上的血痂被初融的雪水浸成暗红,却盖不住帐内的暖意。

萧策刚卸下染着吐蕃血的玄甲,甲胄上的狼图腾经雪一冻,倒比往日更显凌厉。

他坐在案前,指尖捏着狼毫笔,砚台里的墨汁是苏凝今早送来的,还带着点黄芪的淡香。

那是她特意在墨里加的,说“写久了手不冷”。

“王爷,这表文……真要把苏姑娘的事写进去?”

苏砚卿捧着空白的奏折,挠了挠头,“按规矩,军功表上提女子,怕是会被御史参奏。”

萧策没抬头,笔尖已落在纸上,字迹刚劲:“阿凝在医帐救了七十多个弟兄,连吐蕃降兵都感念她的药,这不是‘女子琐事’,是北境的恩。”

他顿了顿,笔锋软了些,“何况,我要的不是‘提一句’,是求陛下赐婚。我萧某的王妃,只能是她。”

帐帘被风掀起一角,沈从安站在门外,手里攥着刚清点完的军械清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听见“赐婚”二字时,喉间像堵了团烧红的铁,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方才他路过医帐,看见苏凝正给秦虎换药,指尖轻轻按着秦虎臂上的伤口,语气软得能化雪:“这伤得养三个月,别再硬撑着舞枪了。”

秦虎嘿嘿笑,说“等王爷和姑娘大婚,我定要舞枪助兴”,苏凝的耳尖瞬间红透,低头时,发间别着的野蔷薇还沾着雪粒。

那是萧策昨日在雪山下摘给她的。

“沈兄弟?”萧策抬头见他,放下笔招手,“正好,军械清点完了?过来看看这表文,有没有漏了弟兄们的功劳。”

沈从安强压下心头的翻涌,躬身走进帐内。目光扫过奏折,“苏凝”二字落在“军功卓着”后,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想起去年庆功宴,自己托人送金步摇时,苏凝退回的字条:“沈参军心系家国,当以戎马为重。”

可如今,她却为了萧策,把“戎马”抛在脑后,连医帐的药杵都磨得比往日勤。

“沈兄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萧策递过一杯热茶,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只觉冰凉,“莫不是昨日清理战场受了寒?让阿凝给你熬碗黄芪汤?”

“不必了。”沈从安猛地收回手,热茶洒在袖口,他却像没察觉,“表文……没漏。只是王爷,苏姑娘毕竟是女子,在军功里提赐婚,恐惹陛下猜忌。”

“猜忌?”萧策笑了,拿起奏折往他面前递了递,“我萧策护北境二十余年,护的是百姓,不是权位。陛下若连这点心意都容不下,这镇北王,不当也罢。”

沈从安看着他坦荡的模样,心里的刺扎得更深。

凭什么?萧策永远能这般光明正大,连求娶女子都能说得像护国安邦;而他藏在心底的念想,连提都不敢提,只能看着苏凝的目光绕着萧策转,连野蔷薇都只戴萧策摘的。

他躬身告退时,正撞见苏凝提着食盒走来。

她看见沈从安,脚步顿了顿,礼貌地颔首:“沈将军。”语气里的客气,和当年退回金步摇时一模一样。

沈从安忽然停住脚,目光落在她发间的蔷薇上:“苏姑娘这花,开得倒是艳。只是雁门关的雪刚化,野蔷薇怕是还带着寒毒,姑娘还是少戴为好。”

苏凝愣了愣,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温声道:“多谢沈将军提醒,只是这花是王爷摘的,他说……能护我平安。”

这话像针,精准扎进沈从安的心口。

他看着苏凝走进军帐的背影,裙角沾着的雪粒融在地上,竟画出半只狼图腾,和萧策甲胄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沈从安猛地收回目光,像是被那狼图腾烫伤了眼睛。

他转身疾步离开喧闹的庆功宴,寒风裹着雪粒扑在脸上,却压不下心头的燥热。

他信步走到营地边缘的小河边,河水尚未完全封冻,在暮色中映出破碎的铅灰色天空。

他寻了块被雪半覆的石头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缝里的冰。

宴上的暖意、酒气、还有苏凝发间若有似无的清香,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此刻,只有风掠过枯枝的呜咽,和冰层下河水潺潺的细微声响。

“沈将军?”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沈从安脊背一僵,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更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

苏凝走到他身旁不远处停下,并未靠得太近,目光落在流淌的河面上。

“宴上嘈杂,出来透透气。”她轻声解释,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沈从安“嗯”了一声,喉结滚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奇异地并不显得十分尴尬。

“这河水,看着冰冷,底下却始终流着,”苏凝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叹息,“就像这仗,打完了,人死了,埋进土里,可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关内的百姓,盼的不是哪个将军的封赏,只是河开了,地化了,能撒下种子,秋天能收上一口粮。”

沈从安诧异地侧过头,看向她。

苏凝的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朦胧,目光悠远,并非在看河,而是透过河水,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原以为她心中只有萧策的赫赫战功,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沈从安声音干涩地接了一句,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嘲弄,“苏姑娘觉得,值得吗?”

苏凝缓缓摇头,终于转头看向他,眼中没有沈从安预想的对英雄的崇拜,反而带着一种深切的悲悯:“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是发生了,便要承受。将军们运筹帷幄,兵士们浴血厮杀,最终所求的,不过是你我刚才想的,河边百姓的那点微末愿望罢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若能选择,谁不愿这河水永远只是河水,而非界河呢?”

这一刻,沈从安清晰地感觉到,心中那块冻结了嫉妒和野心的坚冰,似乎被这番话语撬开了一丝缝隙。

一种陌生的、柔软的的情绪悄然探出头来。

他几乎要脱口问出那个盘桓已久的问题:若没有萧策,你会否……

但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卷起苏凝披风的一角,露出了里面袄子上,用金线精心绣着的一小块狼图腾——与萧策甲胄上的一模一样。

那瞬间的柔软如同被冰水浇灭。

沈从安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让苏凝微微一怔。

“河边风大,苏姑娘还是早些回帐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疏离,甚至比往常更冷几分,“……末将告退。”

他不等苏凝回应,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出很远,他才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暮色四合,那道纤细的身影仍立在河边,像一株柔韧的苇草,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却又仿佛能扛住整个北境的风雪。

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点刚刚萌芽的、基于共同认知而产生的微妙理解,瞬间被更汹涌的嫉妒和不甘吞噬。

她看得见天下人的苦,却唯独看不见他沈从安的心。

她的悲悯如此广阔,广阔到能包容众生,却也如此残忍,残忍到将他与众生一视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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