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绝笔融冰棱(2/2)

他要去找她,要把这一切告诉她,要和她一起,把这场由父亲用性命布下的局,彻底解开。

柳彦舟攥着铜盒快步穿过将军府的回廊,廊下红灯笼的穗子还在风里晃,却再不像前些日子那样刺眼。

此刻他心头的冰棱被父亲绝笔信里的暖意融开,只剩急着与阿璃分享真相的迫切。

议事厅的门虚掩着,他刚推开门,就见阿璃正对着案上的舆图出神,鬓边别着的银簪沾了点墨渍,想来是昨夜批阅文书时不小心蹭上的。

听见动静,阿璃抬头看来,见是他,眼底先是一愣,随即泛起柔光,刚要起身,就被柳彦舟快步上前按住肩膀。

“阿璃,你看这个。”他把铜盒放在案上,指尖还带着点颤抖,先抽出那封绝笔信递过去,“是父亲……父亲绝笔信,还有冯冀通敌的密信原件。”

阿璃接过信纸,目光落在 “太子周显曾深夜密访诏狱” 那行字时,指尖猛地一顿。

她逐字逐句读得极慢,读到 “唯有一法可保柳彦舟性命” 时,忍不住抬眼看向柳彦舟,眼底满是疼惜。

她终于明白,柳文敬那看似恶毒的攀诬,竟是以命为注的守护。

待翻到铜盒底层的密信,见火漆上冯冀的私章清晰可辨,她拆开一封,里面突厥、吐蕃等密使的字迹赫然在目,阿璃攥着信纸的手骤然收紧,眸色冷了几分。

“此事需立刻告知李将军与苏先生。”阿璃当机立断,立刻让人去请李崇与苏文清。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两人便匆匆赶来,红妆也闻讯跟着过来,站在阿璃身侧。

柳彦舟将绝笔信与密信在案上一一铺开,指尖因克制情绪仍微微发颤,把旧书房寻得铜盒的经过,从积灰的木门到顶层暗格的铜盒,细细说与众人听。

苏文清最先上前,枯瘦的手指先捏住密信边缘,随即俯身凑近,指尖反复摩挲火漆上的私章。

那纹路他曾在冯冀早年的奏疏上见过,分毫不差。

他又拆开一封,目光扫过突厥密使的字迹,原本紧绷的嘴角竟微微扬起,声音里难掩振奋:“是冯冀的贴身用印!这印纹里的‘冀’字缺角,是当年他随先帝南巡时不慎磕损的,绝无仿造可能!”

他抬手将密信往案上轻轻一放,“这里面的字句,比咱们先前递去京师的抄本更狠、更实,足以将冯冀通敌的罪名钉死在棺木里!”

议事厅里刚浮起的一丝亮色,却被李崇的沉默压了下去。

他没有去看密信,只垂眸盯着绝笔信上 “太子令柳文敬推罪” 那行字,眉峰拧得能夹碎铜钱,指尖无意识地在信纸边缘点着,声音沉得像浸了北境的冰:“太子这步棋,走得太毒。借柳文敬的嘴搅浑北境水,既试探阿璃会不会因‘突厥血脉’生二心,又借咱们的手清掉靖王党羽——一石二鸟,把所有人都裹进了局里。”

他抬眼扫过众人,“如今有了密信原件,送回京师是唯一的破局路,可这局本就是太子设的,哪有那么好解?”

“唰”地一声,议事厅里的空气骤然凝住。

阿璃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掐紧了袖角,锦缎的纹路硌得指尖发疼。

她早该想到,太子既能深夜密访诏狱,怎会没算到后续的风波?

红妆咬着下唇,指节攥得发白,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苏文清也收了方才的振奋,捻着胡须长叹一声,眼底只剩无奈。

众人都没说话,可彼此眼里的神色却明明白白:纵是明知这局凶险,明知太子心思难测,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谁也没再提柳文敬。

可那封绝笔信就摊在案上,墨迹凝着的暗红,像根扎在眼底的刺,拔不掉,也忘不掉。

倒不是叹他一生机关算尽,更多的是怜他沉浮半生,终究逃不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困局。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这般家国忧思,于柳文敬而言,却成了无处可逃的枷锁——他从来不是执棋人,只是枚夹在太子周显与靖王周衍权斗漩涡里的棋子。

从被迫通敌到绝地反咬,从拼力护子到决绝赴死,他拼尽所有挣扎,到最后竟连自身的身死荣辱,都不过是朝堂博弈中一枚用过即弃的残子,连半分自主都没有。

风从窗缝里溜进来,轻轻掀动信纸边角,那簌簌的声响,像极了那枚残子最后的叹息,轻得像烟,却沉得压人心。

院外,云州军政如常运转,阿璃与李崇联名的自辩奏章已以六百里加急驰送京师,附有冯冀通敌的密信原件及柳文敬罪证抄本及北境各族首领联名保结。

然京师方向,除一纸“朕已知悉,着有司详查”的例行回复外,再无更多消息。

沉寂,往往比风暴更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