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风雪洗恩仇(1/2)
鹰巢堡顶的风裹着雪粒子,刀子般刮过阿璃的脸颊。
血珠混着冷汗,顺着眉骨滑下,糊住了左眼视线。
她右臂的伤口被魏强最后那一撞彻底崩开,鲜血浸透了半截衣袖,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疼得眼前阵阵发黑。
魏强的尸体就倒在几步开外,脖颈中箭处的裂口还在汩汩冒着血泡,染红了祭坛冰冷的石板。
那双至死圆睁的眼睛,凝固着怨毒和惊愕,死死盯着堡顶铅灰色的天空。
“嗬……嗬……”赵烈粗重的喘息声在身后响起,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单膝跪在血泊里,后背那道被契丹弯刀劈开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他右臂死死攥着那张几乎与他等高的强弓,弓弦上搭着最后一支穿云箭,箭尖颤巍巍地指着盘旋石阶的入口。
血顺着他紧握弓臂的指缝往下淌,滴落在积雪上,晕开刺目的红梅。
“赵……赵叔……”阿璃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次发声都像吞了烧红的炭。
她试图握紧鎏金长刀,可右手虎口崩裂的伤口深可见骨,稍一用力,钻心的剧痛便直冲脑髓,刀柄几乎脱手滑落。
她只能用左手死死撑住刀柄末端,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石阶下传来的铁链拖曳声和野兽般的低吼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被“噬心魔音”短暂压制的复刻骑残部,正被残留的蛊毒驱使着,踏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一步步逼近这最后的堡垒。
“少……少主……”赵烈艰难地转过头,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燃烧殆尽的炭火里的一点火星,“撑住……俺……俺答应过王爷……柳寻……石敢……疯子李……要把你……平安带出去……”
他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股血沫。
后背的伤口随着他说话的动作,撕裂得更深,鲜血几乎浸透了他整个后背的衣料。
阿璃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看着赵烈摇摇欲坠的身影,看着他手中那支因脱力而不断颤抖的箭矢,看着他身后那片被血染红的雪地……
那是石墩倒下的地方,是王石宝跃入火光的地方,是陈武叔用身体为她挡刀的地方……
无数张鲜活的面孔在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父亲萧策鎏金长刀拄地、血染午门的背影上。
“赵叔……”阿璃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滚烫的液体模糊了视线,分不清是血还是泪,“我们……一起走……”
“走?”赵烈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笑容惨烈而决绝,“俺……走不动啦……西路……西路的老伙计们……等俺……等得太久了……”
他目光扫过堡顶堆积的双方尸体,契丹人、燕云人,在风雪中渐渐模糊了分别。
他心中蓦地涌起一股巨大的悲悯:这无休止的厮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了,不是为了杀光眼前的敌人,而是为了打出个真正的太平,让身后的土地,再不被烽烟惊扰。
这最后一箭,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止戈。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最后一点生命都压榨出来!
那支颤抖的箭矢,竟被他硬生生稳住!
“少主!”他嘶吼着,声音如同垂死雄狮最后的咆哮,“看好了!这是……俺燕云十八骑……西路……最后的……穿云箭——!”
弓弦炸响!不是清脆的“嗡”声,而是如同朽木断裂般的“嘎嘣”巨响!
弓臂承受不住他榨取生命的力量,竟从中崩裂!
那支饱含着他最后意志的穿云箭,化作一道撕裂风雪的流光,带着凄厉到极致的尖啸,射向石阶入口处最先冒出的那个复刻骑身影!
噗嗤——!
箭矢精准地洞穿了那复刻骑的眉心!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后倒飞,撞翻了身后涌上的数人!石阶入口瞬间被尸体堵塞!
射出这一箭,赵烈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强弓脱手坠地,整个人轰然向前扑倒!
鲜血从他口鼻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积雪。
“赵叔——!”阿璃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用身体垫住了他倒下的身躯。
赵烈倒在阿璃怀里,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阿璃脸上,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雪吞没:“少……主……鹰……鹰眼……我先去给……柳寻……带句话……西路……西路兄弟……没……没丢……燕云的……脸……”
他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枚磨得发亮的牛角耳坠——柳寻的遗物。
指尖触到耳坠冰冷的边缘,他脸上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近乎安详的笑意。
“爹……娘……兄弟们……”他最后的目光越过阿璃的肩膀,望向云州的方向,瞳孔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俺……就要来了…”
那只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
他久战乏力且受重伤,晕死过去。
牛角耳坠从他松开的手指间滑落,掉在染血的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风雪呼啸着卷过堡顶。
阿璃将赵烈的身体紧紧揽在怀里,指尖还能触到他胸口残存的温热,可那曾让她无比安心的心跳,却……。
周遭的一切仿佛被瞬间抽走了声响,风不吹了,云不飘了,连她自己的呼吸,都重得像堵在喉咙里的石头。
十六年的光阴倏然漫过眼前,清晰得如同昨日。
晨光熹微时,是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第一个“人”字,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混着他温厚的叮嘱;
暮色沉沉时,是他站在庭院里,陪她一遍遍地练剑,直到星子缀满天空,他会递来一块温热的糕点,笑着夸她“今日又进了步”;
冬夜她染了风寒,浑身发烫,是他守在床边,一遍遍用温水为她擦去额间的冷汗,掌心覆在她额头时,比暖炉更让人踏实。
于阿璃而言,赵烈从来都不只是“授业恩师”。
他教她识乾坤、辨是非,是引她走出蒙昧的灯;他为她遮风雨、挡霜雪,是护她安稳长大的伞;他记着她的喜好,懂她的委屈,把她从孤苦无依的孩子,护成了有枝可依的人。
他是她生命里,比血亲更亲的养父。
可如今,这盏灯灭了,这把伞塌了,她的世界,也跟着空了。
左臂的剧痛,肋下的刀伤,虎口的崩裂……所有的痛楚都麻木了。
只有心脏的位置,像是被挖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冰冷的风雪灌进去,冻得她浑身发抖。
“赵叔,您得挺住!药老,药老您在哪呢!”
阿璃心中大恸……
石阶下的骚动再次响起!
复刻骑残部推开了同伴的尸体,狰狞的面孔和空洞的眼神,在石阶入口的阴影中晃动!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阿璃。
就在这时!
“呜——呜——呜——!”
苍凉而雄浑的号角声,穿透呼啸的风雪,从鹰巢堡外骤然响起!
那声音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带着席卷一切的威势!
紧接着,是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如同奔雷滚过大地!
堡顶的积雪被这巨大的声浪震得簌簌簌簌落下!
石阶下复刻骑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他们茫然地停下脚步,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本能的恐惧和混乱!
阿璃猛地抬头!
只见堡外辽阔的雪原上,一支玄甲铁骑如同黑色的洪流,撕裂风雪,朝着鹰巢堡狂飙突进!
当先一骑,玄色大氅猎猎作响,手中长枪直指堡顶!正是李崇!
他身后,红妆、李忠、李勇以及雨燕卫的玄色战旗在狂风中怒卷,旗上银燕展翅欲飞!
更远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一面绣着展翅雄鹰的吐蕃王旗迎风招展!
是巴图!他率领着赞普亲赐的逻些铁骑,如同金色的怒潮,紧随雨燕卫之后!
“援军……是援军!”阿璃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又被她死死压了回去。
她轻轻放下赵烈尚有余温的身体,拾起地上那枚染血的牛角耳坠,紧紧攥在手心。
“赵叔,您挺住,援军来了!红妆姨他们来了!”
冰冷的触感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却让她麻木的神经骤然绷紧!
她挣扎着站起,用尽全身力气,将脱手的鎏金长刀重新握紧!
刀柄上狼图腾的纹路硌着崩裂的虎口,鲜血顺着刀身蜿蜒流下。
她不再看石阶下那些被号角声震慑、陷入混乱的复刻骑残部。
她转过身,面向堡外那两支席卷而来的铁骑洪流。
风雪更急了,吹得她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却无法让她弯下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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