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暗箭藏于经义中,拳风扫去心中尘(2/2)

“对内,于国朝,于百姓,于同窗,自当以‘仁’为体,行春风化雨之教化。此乃正道。”

“然,对外,于国贼,于民寇,于那不尊王法、荼毒生灵之辈,又当如何?”

陈猛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众人耳中。

“学生斗胆,引一喻。譬如治水。若遇涓涓细流,自可用疏导之法,使其润泽万物。可若遇滔天洪水,崩堤毁坝,鱼鳖百姓,此情此景,难道我等读书人,还要站在岸边,对着洪水讲‘仁义道德’,劝它自行退去吗?”

他环视一圈,那些原本附和柳子衿的学子,脸上的得意之色,僵住了。

“此时,当筑高坝,当掘深渠,当用雷霆手段,以求万民之安!此手段,看似不‘仁’,实则是为行大‘仁’!此便是以‘用’,来护‘体’!”

“同理。面对豺狼,我等不能期望用道理让它放下屠刀。此时,读书人手中的‘笔’,便该化作卫道之‘戈’。这戈锋所指,非为好杀,正是为护那手无寸铁之良善,为保那圣人教化之净土!”

“《孟子》有云:‘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圣人尚且不以暴君为君。我等后学,又岂能以国贼为民?”

“故而,学生以为,君子处世,内怀仁心,外示霹雳。仁心为本,霹雳为用。体用兼备,方为大道。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遇事拘泥,恐非圣人设教之本意。”

一番话说完,学堂内,落针可闻。

陈猛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对着夫子再次躬身,而后从容坐下。

夫子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学究,捻着胡须,久久没有说话。他看了看陈猛,又看了看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柳子衿,最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体用之论,颇有见地。陈猛,坐。”

这一场暗流汹涌的经义辩论,以柳子衿的完败告终。

他想给陈猛扣上一顶“莽夫”的帽子,结果反被陈猛站在道义的更高处,将了一军。他不仅没能让陈猛出丑,反而显得自己格局狭小,思虑不周。

下学之后,柳子衿的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甩袖便走。

“痛快!”

回住处的路上,赵元一拍大腿,兴奋得满面红光。

“陈兄,你方才那番话,真是说得太好了!把那姓柳的脸都给说绿了!看他以后还怎么拿这事来嚼舌根!”

周进也带着笑意:“陈兄此论,不拘泥于字句,直指本心,确实高明。柳子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陈猛却没什么得意的样子。他只是把玩着手里的一支毛笔,心里有些烦。

跟这种人斗嘴,赢了又如何?浪费口舌,耽误工夫。

他停下脚步,看着两个为自己高兴的朋友。

“赢他一次,不难。”他说,“但你们也看到了,他不会善罢甘休。以后在书院里,这种明枪暗箭,只怕少不了。”

赵元不服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再敢饶舌,我还骂他!”

“然后呢?”陈猛反问,“天天跟他吵?天天在学堂上辩论?咱们是来考举人的,不是来当斗鸡的。”

赵元一下被问住了。

陈猛把毛笔插回笔筒,吐出一口气。

“唯一的法子,就是不理他。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唱久了,别人只会觉得他聒噪。我们把力气,都用在正经地方。”

“乡试,还有不到半月了。”

他的话,让赵元和周进都冷静了下来。

是啊,乡试在即。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从那天起,陈猛变得更加沉默。

除了必要的课堂问答,他几乎不与人多言。每日清晨,当第一缕晨曦尚未穿透白鹭洲的薄雾,他已在院中,拳风呼啸。

汗水顺着他麦色的皮肤滑落,浸湿了身前的土地。

他将课堂上那些无谓的纷争,那些黏腻的算计,都随着一次次的吐纳,一次次的拳脚挥洒,尽数排出体外。

筋骨在拉伸中变得更加坚韧,心神也在极致的专注里,变得愈发沉静。

柳子衿的挑衅,同窗的疏远,都化作了磨砺他心志的石头。

他清楚,真正的较量,不在口舌之间。

乡试的考场,才是他唯一的战场。

那张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榜单,才是他唯一的答案。

这日清晨,一套五禽戏收势,陈猛长身而立,迎着初升的朝阳,缓缓吐出一口白气。白气如箭,在微凉的空气中,笔直地射出很远,才缓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