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塔底下冒烟了(1/2)

林承启六岁背《滕王阁序》能气晕老秀才。

读《刺客列传》便学荆轲追得邻家鹅群扑棱乱窜。

常伯总说这孩子写字像螃蟹打醉拳,那字迹活像醉蟹吐泡泡,偏生透着股灵秀气。

聪明不假,但没用在正道上。

认字快,忘性也大,屁股坐不住。

这会儿他早把背书的事抛到脑后。

这边常伯还在青石板旁数落着,篱笆外传来阿牛的喊声:

“小林子!河滩那边好像有条四脚蛇!”

林承启一听就来了精神,抓起弹弓就往外跑,差点碰倒墙角的腌菜坛子。

阿牛卷着裤腿跑过来,光脚踩着泥地,溅起不少泥点子。

他喘着气说:

“真不巧!刚才还在呢,一转眼就不见了。”

林承启把弹弓往后脖领一插,蹦起来揪阿牛冲天辫:

“又骗我出来!”

“哎呦呦!反了你了!”

阿牛踮着脚歪脑袋,活像被揪住耳朵的兔子,疼得直踮脚。

林承启忽然凑近嗅了嗅,

“你又尿裤子了?”

“胡说!”

阿牛急得圆脸通红,突然又梗起脖子,“你上月往祠堂香炉撒尿咋不说!”

“少打岔!”

林承启顺手扯下他裤腰上的酸枣,“你家老黄牛呢?是不又啃了王员外家的麦苗?”

“阿花看着呢!”

阿牛吸溜着鼻涕挺着胸脯。

阿花是阿牛的小妹,才五岁多点,村东口有只大公鸡邪性得很,总爱追着她啄。

阿牛从箩筐里取出两把镰刀,一把塞到林承启手里:

“小林子!去塔林打猪草不?”

“走!”

林承启把镰刀往腰间一别,俩少年追打笑闹着,往村东口跑去。

村东头晒谷场上,几个老婆婆趁着最后亮光抢收豆子。

连枷起落间,干豆荚噼里啪啦炸开,扬起的豆壳像金蛾子围着棉油灯打转。

村口石碾旁,阿牛家老黄牛正悠闲啃草,阿花却被那邪性公鸡追得哇哇叫,绕着石碾转圈。

林承启抄起土坷垃砸过去:

“瘟鸡!再追看我不拔你毛!”公鸡扑棱着翅膀跑开了。

石碾槽里积着雨水,混着草屑。

天边乌云越来越厚。

阿花一见他们,泪汪汪地跑过来,小手死死拽住阿牛的衣角,非要跟着去打猪草。

阿牛想起爹娘的嘱咐,有点为难,只好哄她:

“阿花乖,哥下次带你去,给你摘甜莓子!”

小丫头嘴一瘪,眼看要哭。

林承启赶紧从兜里摸出块糖塞给她:

“喏,拿着,别让大公鸡瞧见!”

阿花破涕为笑,攥紧糖块,蹦蹦跳跳跑开了。

日头又西沉了些,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们跑过晒场,眼前就是那道围着大半个村子、老长老长的青石头墙。

墙缝里长满了野草,风一吹直晃悠。

墙里面圈着村子和那片寺院,东北角上,姚广孝墓塔的尖顶,在黑沉沉的天边看得挺清楚。

“嘿!赵爷爷又跟人杠上啦!”

阿牛眼尖,瞅见东门楼底下蹲着几个人影。

果然,赵铁嘴正嘬着烟袋锅子,眯缝着眼瞅石匠老孙头拿凿子“叮叮当当”修墙缝。

“老孙头啊,”

赵铁嘴吐口烟,用烟杆指指墙头,

“老祖宗修这墙,是防个啥?这墙头窄的,怕是连野猫都站不稳!”

老孙头锤子敲得更响,头也不抬:

“防啥?听老话讲,这是圈住庙里的‘佛气’!东边姚少师的塔镇着龙脉,西边常乐寺烧着香,这墙啊,就是根绳,把风水捆紧唠!”

墙根下卖香油的油篓李嘿嘿一笑,袖着手朝门洞顶上的石匾努嘴:

“得了吧!还圈佛气,咋不圈我家灶台?瞧见没?冯瘸子说了,这可是永乐皇帝夸姚少师的字,刻在这辟邪的!”

他说得摇头晃脑,好像那字是他写的一样。

正说着,常伯提着修枝剪从果园小路走过来。

林承启和阿牛追打着没看路,“砰”一下撞在常伯后背上。

常伯身子晃了晃,俩孩子没收住脚,叽里咕噜滚进墙边的草窝里。

阿牛揉着屁股抬头,正好看见头顶石门框上深深的刻字,夕阳一照,阴影格外清楚:

“常伯!这上头写的啥呀?”

常伯把他俩拉起来,用枣木拐杖指了指石匾:

“写的是‘纯忠万禩名禋永,世德千秋带砺长’,上头横着四个字是‘凤诏旌忠’。”

他声音不高,却让门口闲聊的人都静了一下,“大概就是说姚少师忠心,名声传万代,功德长久,皇帝下诏书表扬他。”

他目光扫过围墙和远处的塔尖,停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们说:

“听说当年修墙图省事,扒了庙里的旧碑改的这门额。东门刻的是‘忠’字……”

话说了一半,他没再往下说西门的事。

“冯瘸子昨儿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承启蹿上东门石阶,踮起脚,手指用力抠进‘纯忠’俩字深深的凹槽里,声音拔得老高:

“他说前朝有个专爱偷坟掘墓的死太监,也立过碑吹自己啥‘忠’啊‘德’的,碑文跟这上头写的味儿差不多!后来叫人砸了!咱这门额保不齐也沾着晦气!”

“小兔崽子!胡吣什么!”

赵铁嘴烟杆“梆”地敲在石阶上,火星差点溅到林承启的裤腿,

“姚少师是替永乐爷打江山定乾坤的人物!死了就埋在咱村塔底下!那些没根儿的阉货,配跟他老人家比?冯瘸子那老棺材瓤子,满嘴跑粪车的话你也信?”

油篓李也在一旁气得直哼哼:

“就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能是那路货色比的?”

暮色从西山头漫过来,青灰色的围墙投下巨大的阴影,缓缓吞噬着门楼下的人群。

常伯没理会这场突如其来的争吵,只仰头望着门券石额上那些被岁月和藤蔓纠缠的刻字,声音沉得仿佛要陷进脚下的泥土里:

“是人是鬼,是忠是奸,横竖都归了土。”

他顿了顿,枣木拐重重一跺脚下坚实的青石,

“倒不如这道墙——底宽两尺,顶宽一拃,五百年雨打风吹没塌架…比活人的嘴,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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