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梦境(2/2)

董、吴、徐几人各自取了纸笔,躲到角落琢磨半天,才写下名字价钱,把纸条紧紧揉成团,交予于瑞臣。

伙计收齐纸团,正要当众打开唱念。

忽听得屋角阴影里传来细细一声:

“等一下”

众人看过去,是那个一直沉默的书生。

他缓缓起身,走向柜台。

无尘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奇怪的金属腔调:

“这等新鲜事,怎么能少了我?”

她伸手露出白嫩的手腕,手指一捻,一个纸团突然出现在指尖!

就在纸团落下的瞬间!

“哎哟喂!这么热闹的赌局,怎么能少了我林大明白?”

书架顶上哗啦啦掉下几本书,林承启利落地翻身跳下,头上滑稽地顶着一本倒扣的《少师轮回谶》。

他笑嘻嘻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凑到无尘身边,故意大声说:

“书生兄,你这手变戏法真俊!不过嘛——”

他突然压低声音,挤眉弄眼,

“看你脸色发白,是不是昨晚上没吃饱?我这儿还藏着半块烧饼,热乎着呢!”

无尘愣愣地看着他,想不通这个救她出来的伙伴,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关于袁寒云的梦里?

林承启似乎完全没觉得不对劲,却自顾自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硬往她手里塞:

“先垫垫肚子,竞价这种事儿,吃饱了才有力气跟那帮老油条斗!”

无尘看着他那张在梦境中也依旧鲜活跳脱的脸,一时语塞,只觉荒诞无比。

伙计深吸一口气,开始一个个打开纸团念名字和价钱。

念到几个低于底价或者刚高一点的,董受经、吴印垂脸上渐渐露出得意。

最后念到无尘那个纸团。

伙计展开一看,声音都变了调:

“落款是——‘无尘’!出价……三千块大洋!”

“什么?”

“三千?”

“疯了!”

众人惊呼声像炸雷。

最不起眼的书生居然出了最高价!

董、吴几个人互相看看,眼里全是震惊和失望。

到手的宝贝让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抢走了!

于瑞臣也愣住了。

等那书生跟店家钱货两清,捧着《八经》要走时,掌柜突然一拍大腿:

“哎呀!不对!”

这一声把大家都惊醒了。

于掌柜一脸迷惑和害怕,自言自语:“不对……这事太怪了!”

吴印垂烦躁地拉他袖子:

“掌柜的!有话直说!到底哪不对?”

于瑞臣指着无尘走的方向,声音发颤:

“我刚才就觉得不对劲,偷偷打量那书生……他、他恐怕是个女的!刚才竞价的时候,别人都找纸写字,就看见她背着两手发呆,再没别的动作!没见她拿纸,没见她找笔!可突然就变出个写好的纸团来!这、这不是天大的怪事吗?难道她进店之前,就知道今天要竞价,提前写好了?”

几个人听完脸都白了,慌忙抢过伙计手里那张纸条。

再看“无尘”两个字,字体秀气,绝不是男人笔迹!

更怪的是,墨色又浓又暗,像放了几百年,用手擦也擦不掉,根本不像刚写的!

无尘抱着那部《八经》,摇摇晃晃迈出述古堂门槛。

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扭曲了!

热闹的琉璃街不见了,变成幽深冰冷的新华宫长廊!

墙上挂着袁世凯的画像,可画像上那双眼睛竟变成袁寒云忧郁深情的眼睛,正悲伤地看着她!

无尘心里害怕,在空荡荡的长廊里拼命跑!

“无尘,莫信梦中事。”

怀里的《八经》书页哗啦啦散开,四处乱飞。

每片飘落的纸上都显出袁寒云的诗句!

她边跑边伸手去抓,那些写着诗句的纸一碰到她的手就烧起来,飘散在冷空气里。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长廊里回荡、重叠:

“寒云……我该去何处寻你?”

耳边,另一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带着焦急:

“无尘?无尘!你醒醒!”

那声音不高,絮絮叨叨的,和袁寒云那声充满愁绪的叹息缠在一起。

无尘猛地睁开眼,心咚咚直跳,冷汗湿透了单衣。

她发现自己仍躺在宣武门外那间狭小冰冷的屋里。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可算醒了!”

林承启见她醒了,赶紧凑过来,手里还端着个冒着热气的粗瓷碗。

方才梦里那点声响,原来是从这儿来的。

无尘怔怔地看着屋顶,眼角还挂着泪。

林承启把碗递到她嘴边,嘴里絮叨着:

“你说你,做个梦哭成这样……快,趁热喝,发发汗就好了。”

无尘轻轻摇头,眼泪顺着眼角滑进鬓发里。

见她不动,他又扯过那条旧棉被,往她身上裹了裹,

“盖上盖上,刚出了汗最容易着凉。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睡觉还踢被子……”

无尘还是不说话,眼睛空茫茫的。

他说着说着,突然凑近仔细看她眼睛,语气难得认真:

“又梦见那位了?”

不等无尘回答,他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拍大腿:

“要我说啊,过去的事,老惦记着有啥用?白白折腾自己。等你好了,我陪你去街上走走,散散心,准比闷在屋里强。”

无尘终于动了动嘴唇,声音轻得像叹息:

“承启,我累了。”

林承启立刻安静下来。他蹲回床边,挠挠头:

“那……那你再歇会儿。我就在这儿守着,有啥事你喊我。”

无尘闭上眼,可眼泪止不住地流。

那些在新华宫外徘徊的月夜,那些手指尖碰在一起时的颤抖,那些喘气交织的瞬间,那些想说又没能说出口的话……早就刻进骨头里了。怎么忘?怎么能忘?

无尘怔怔地望着屋顶的椽子,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撑起身子。

这一动,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我……我躺了几天?”

“几天?”林承启小眼睛一瞪,把碗往床边小凳上一搁,掰着手指头算,

“满打满算,一天半!从前儿半夜晕过去,到现在天刚擦亮。你可真能睡,喊都喊不醒,吓死个人了!”

一天半……

无尘心里一惊,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发软。

她突然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看身上——衣裳换成了干净的粗布褂子。

“那……这些时辰……是谁……谁在照看我?”

她声音发紧。

林承启一听,噗嗤乐了,一副“你问这个干嘛”的表情。

“嗨!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