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宜伦郡主(2/2)

她稳住心神,应对道:

“回姚师,妾身确在迦罗叶大师处,见识了风磨铜的炼制。此法……颇为诡奇,非中原铸术可比。”

她抬起眼,

“妾身虽竭力记下流程,但其中诸多精微处,非亲身反复操练体悟不可得。迦罗叶大师演示时,也多是口传心授,许多关窍,怕是还待日后慢慢揣摩。”

姚广孝静静听着。

他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才缓缓道:

“朝廷这次要造的器物多,时间也紧,老夫想着,最好是由你亲自去一趟铸造局,协助那些匠人,将你这身‘经验技艺’,好好传授下去。”

他的话听着是商量,是请求,但字字句句,都是命令。

无尘她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姚广孝要的,不仅仅是铸造礼器,他要的是掌握这关乎“轮回局”核心的风磨铜炼制法,确保一切尽在掌控。

她抬起头,

“姚师有命,妾身自当尽力。只是此法繁难,需要时日摸索,恐有负姚师期望。”

“无妨,”

姚广孝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叶,“慢慢来,务必求其精要。需要什么,尽管跟铸造局提。老夫只要结果。”

“是,妾身明白。”

无尘低下头。

“好了,茶快凉了,喝了吧。”

姚广孝又恢复了那副世外高人的淡然模样,“回去好好准备,明日就去铸造局报到。”

无尘端起那杯微温的茶,一饮而尽。

茶水的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心里。

她起身告退,走到门口时,身后又传来姚广孝平淡无波的声音:

“楚妃,你是聪明人。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多想无益。把握好当下,才是正经。”

无尘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轻声应道:

“谢姚师提点。”

她推门出去,秋日的凉风迎面吹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林承启闲着没事,溜达到尚膳监。

几个相熟的小内侍正蹲在阴凉处,见他来了,忙让出几个新下来的秋梨。

“林哥儿,这趟南洋可带回什么新鲜玩意儿?”

林承启啃着秋梨,装作不经意地问:

“宜伦郡主近来可好?”

刚才还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冷了。

几个小内侍互相看看,最机灵的小凳子压低声音:“林哥儿,现在谁还敢提她?”

“怎么了?”

林承启心里咯噔一下。

小凳子凑得更近:

“自打……那事后,这位主儿就倒了霉。份例减半,胭脂水粉都克扣。去年冬天听说,她宫里连炭火都不够用,手上都生了冻疮,如今入了秋,只怕更难熬。”

林承启手一抖,梨核差点掉在地上。

“上月她跟管事的争执,还挨了耳光……”

小凳子还在絮叨。

林承启猛地站起来,差点带翻条凳。

“林哥儿?”

“我有点事。”

他胡乱抹了把手,转身就走。

等拐过墙角,脚步却不听使唤地往北五所方向去了。

越走越荒凉,秋风卷着落叶在地上打旋。

在一处破败宫院的井边,他看见了宜伦。

她正费劲地提着一小桶水,身上的衣衫半旧,头发也有些乱,全没了往日趾高气扬的模样。

宜伦一抬头,也看见了他。

她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随即闪过一丝慌乱和羞恼,猛地背过身去,用湿冷的手理了理鬓角,这才转回来,下巴微微抬起。

“狗奴才,”

她努力维持着旧日的腔调,“来看本宫笑话?”

林承启张了张嘴,看见她提桶的手,关节处明显红肿着。

他默默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是南洋带的胡椒糖。

宜伦盯着糖,喉咙动了动。

“现在来装好人?”

她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木盆,脏水哗啦啦溅到林承启的裤脚上,“滚!本宫就是饿死,也不要你们这些叛主的奴才施舍!”

林承启站着没动。

他忽然想起另一张脸,另一个时空里,也有人这样对他摔过东西,骂过他没心肝。

他想起在岛上见过的朱允炆,都是落了难的天潢贵胄。

“郡主,”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我前些日子在海外,见过文先生。”

宜伦愣住了:

“你胡说!”

“真的。”

林承启更小声了,“他在海外一个岛上,人还好,就是瘦了些,时常念叨故人。”

宜伦的眼神变了,从愤怒变成惊疑,又带着点希望。

她死死盯着林承启:

“你若骗我……”

“他让我带句话,”

林承启信口胡诌,“说让您好好活着,别跟他似的……”

这话半真半假,却正好戳中宜伦的心事。

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林承启趁机把糖塞进她手里,又从靴筒里摸出个小布包:

“南洋弄来的药膏,治冻疮、化瘀血都还行。”

宜伦捏着布包,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问:

“他……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

林承启一本正经地点头,“文先生还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从那天起,林承启隔三差五就往北五所跑。

有时带包糖,有时带瓶蔷薇露,都是些不打眼的小玩意。

宜伦从一开始的横眉冷对,到后来也会跟他搭几句话。

有一次,她甚至指着林承启带来的一瓶蔷薇露,嫌弃地说:

“这香味太俗气了。”

但说完,还是收了起来。

林承启知道,这关系算是破冰了。

这天,无尘看见林承启又在收拾一些零碎东西,便淡淡问了一句:

“又去北边?”

林承启嘿嘿一笑:

“那丫头怪可怜的,能帮一点是一点。”

无尘没再说什么,只是过后扔给他一盒好些的冻疮膏:

“拿去。”

林承启道了谢,又兴致勃勃地说:

“我跟郑公公提了,说郡主精于女红,或许可以让她帮着打理些织造局的简单事务,免得……闲着生事。郑公公觉得在理,似乎跟宫里提了。”

这天,无尘看见林承启腰间的香囊换了个新的,绣工细致,不像街市上买来的便宜货。

她手里整理着药材,像是随口一问:

“郡主近来如何?”

林承启摸了摸那香囊,脸上带了笑:

“精神多了!宫里让她描些织造花样子,有事做着,人也活泛了。”

他瞅了无尘一眼,凑近些:

“姐姐,要不……同我一道去看看?”

“不去。”

无尘手下没停。

“她前几日还问起你……”

他不死心。

“说了不去。”无尘的声音淡了几分。

林承启却偏要凑到她耳畔,压低声音:

“姐姐到底在怕什么?是怕见她那张脸,还是怕……”

他话尾收得轻飘飘的,

“怕自个儿心里,其实挺在意我总往那边跑?”

无尘反手一肘,正顶在他肋下。

林承启“唔”地一声弯下腰,她已抽身走开。

只是转过回廊时,她的目光终究还是朝北五所那边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