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紫金钵盂(1/2)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无尘醒了。

她转头一看,林承启还趴在桌子上,那本《三藏西游释厄传》被他胳膊肘压着,睡得正沉。

她轻手轻脚起身,拿了件外衣想给他披上。

衣服刚碰到肩膀,林承启就迷迷糊糊醒了,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嘴里含糊地嘟囔:

“姐……听你的,我上床睡去”

他猛地睁开眼,看清是无尘在给他披衣服,脸上立刻显出又失望又好笑的神情,拍着自己额头:

“哎哟!我这做的什么糊涂梦!”

无尘被他这模样逗得想笑,抽回手,故意板起脸:

“美得你!赶紧醒醒神,去院子里打水洗脸。”

林承启一边揉着酸痛的脖子,一边伸着懒腰,总算彻底清醒了。

他瞅了瞅桌上那本旧书,想起昨晚看的最后一段,心里还惦记着那个疑问。

“姐,”

他一边跟着无尘往外走,一边说,“我昨晚看到唐僧拿紫金钵盂换经书那段,总觉得怪怪的。你说佛门中人,跟人要东西,这合规矩吗?”

无尘正在井边打水,闻言动作慢了下来。

她其实心里也有同样的疑惑,但这涉及佛门律仪,她也不敢断言。

“这事……我也拿不准。”

她提起水桶,想了想,“寺里后厨帮工的慧明师兄,早年在外游方,见识多。要不……咱们去问问他?只说是读经时遇到的疑惑,请教一下佛门规矩。”

林承启觉得这主意不错:

“行啊!总比咱俩在这儿瞎猜强。”

两人收拾了一下,便去了寺后院的香积厨。

慧明师兄是个五十多岁的矮胖和尚,正挽着袖子在井边淘米,见他们过来,笑呵呵地招呼。

无尘寻了个话头,像是随口请教:

“师兄,我们读经看到,有尊者接受供养,收取器物。不知这在佛门中,可是合乎规矩的?”

慧明师兄停下手中的活,用布巾擦了擦手,笑道:

“施主问到这个,倒是问着了。依照佛制《四分律》,比丘受亲里、施主所施之钵,或自有价求得合用之物,皆是‘不犯’,是允许的。关键在于发心与物件本身,是否为修行所需,是否如法。”

林承启忍不住插嘴:

“那……要是收了个挺贵重的钵呢?比如叫什么‘紫金’的?”

慧明师兄看了他一眼,依旧笑眯眯的:

“名相而已。戒律明示,听用之钵,唯铁、瓦、苏摩国钵。只要合乎此制,名为‘紫金’或是其他,或许指其色泽、产地,亦无不可。但若是外道所用之铜钵等,则绝不可受。尊者既受此钵,想来必是合规如法的。”

无尘若有所思,又问:

“那……为何非要此物,才肯传经呢?其中可有什么特别的道理?”

慧明师兄闻言,呵呵一笑,摆了摆手,继续淘着盆里的米:

“阿弥陀佛,施主这个问题,可把老衲问住了。经藏浩瀚,义理深广。这等涉及传法深意、尊者用心之处,老衲一个厨下僧,哪里能说得清楚。或许其中确有勘验心性、观机逗教的深意,但也非我等凡夫所能妄加揣测。”

他用葫芦瓢舀起清水冲洗米粒,水流声哗哗作响:

“施主若有此疑问,不妨多读原经,于静中细细体悟。佛法大海,信为能入,智为能度。有些关窍,需自己琢磨,时节因缘到了,自然明了。”

无尘听了,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更具体的答案,便双手合十行礼:

“多谢师兄指点迷津。”

慧明师兄笑着点点头,示意他们自便,又低头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从香积厨出来,两人慢慢往回走。

慧明师兄的话虽然没能直接解惑,但那句“需自己琢磨,时节因缘到了,自然明了”,却让无尘心里动了一下。

回到禅房,林承启还在琢磨刚才的对话,嘴里念叨着:

“紫金……苏摩国钵……这名儿听着倒是挺玄乎。”

无尘没有立刻接话。

她走到窗边,清晨的阳光照在她沉静的侧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眼中带着思索的神色:

“小林子,慧明师兄点了一句关键——‘名相而已’。我方才仔细想了,那‘紫金钵盂’,或许根本就不是世人以为的用紫金打造的贵重器皿。”

林承启疑惑地看过来:

“不是金的那是啥?”

“可能就是慧明师兄提到的‘苏摩国钵’。”

无尘走到桌边,“我早年随师父读些杂书,记得有典籍提及,西方(古印度)有苏摩国,其地所产之钵,或因土质、工艺特殊,成品自带一种沉郁的紫金色光泽,故在中土被俗称为‘紫金钵’。其本质,仍是合乎戒律的陶瓦或某种特定铁石之属,绝非奢靡之物。”

她停顿了一下,理清思路,继续说道:

“你再想,阿傩、迦叶是何等身份?若是寻常金银铜钵,属于外道器物,他们绝不敢,也不能收。他们既然收下,并以此作为传经的条件,恰恰证明这‘紫金钵盂’正是戒律所允许的、如法的苏摩国钵!这并非索要贵重财物,而是在求取一个证明——证明取经人乃是真正的佛门弟子,使用的是合乎戒律的器物,遵循的是佛门的规矩法度!”

林承启听得睁大了眼睛:

“哦!我有点明白了!就是说,唐僧拿出这个钵,就像是……像是亮出了自己的‘身份文牒’?证明他是‘自己人’,是按规矩来的?”

“正是此理!”

无尘的眼神亮了起来,“所以佛祖才默许此事。这更像是一场对取经人身份和心性的最后确认。若唐僧连这最基本的、合乎戒律的钵都拿不出,或者拿出的是外道之物,那说明他根本未入佛门正道,又如何能传予代表正法的三藏真经?”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之前在心中盘旋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些:

“如此看来,那‘紫金钵盂’之名,恐怕是写书之人故意布下的迷障,让寻常读者只看到‘紫金’二字,便以为是贪图财货,却忽略了其背后‘苏摩国钵’的实质与深意。此人的心思,真是缜密……”

林承启一拍大腿:

“好家伙!绕了这么个大圈子!那……姐,这跟姚广孝又有啥关系?”

无尘却在对面坐下,沉吟道:

“也不尽然。他至少肯定了,索取合乎戒律的器物本身并无过错,关键在于其背后的用意。而且,他点出需要‘自己琢磨’……我方才一直在想,‘无字真经’……姚广孝极力促成下西洋,精确计算‘5048’之数,打造庞大船队,搜集奇珍异宝……他做的这一切,是不是太像……太像执着于一定要拿到那‘有字真经’了?”

林承启顺着她的思路想:

“你的意思是,他就像那个心里惦记着回去向唐王‘厚谢’的唐僧,光想着完成这趟差事,拿到实实在在的‘成果’,好向永乐皇帝交差,或者达成他自己的某个大计划?而那个‘无字真经’代表的更高境界……他可能根本没往那儿想,或者根本不在意?”

“有可能,”

无尘点点头,随即又困惑地摇摇头,“可这‘无’字,具体指的是什么?又怎么能成为对付他的武器?咱们觉得他执着于‘有’是个弱点,可他自己恐怕觉得这是他的优势,是他成事的根本。这‘无’……到底该如何理解,又如何运用呢?”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沉默了。

林承启挠着头:

“空啊无啊的,听起来玄乎,可咋用呢?总不能跑到他面前,跟他说‘喂,你太执着啦,要放下’,他就乖乖认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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