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启六年五月初六,北京城(2/2)

两面铜镜本是同一件东西,相隔着二百来年,却因为时空错乱同时出现在了一个地方,竟像对上话了一样!

这时候,她觉着这个时辰的“自己”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瞅着天,嘴里嘟嘟囔囔:“荧惑守心,太白经天……这、这可是要倒大霉的天象啊……”

书上明明白白写着,这是天下要乱套的兆头。

她还没定下神,就听见殿外头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

还有人尖着嗓子喊,一下子把这死静给打破了:“监正大人!不好了!观星台的铜仪……它、它自个儿转起来啦!邪性得很啊!”

再远点儿的地方,立马传来了凶巴巴的呵斥,还有铁片子撞在一起的刺耳声:“什么人?!敢往这儿闯!给我拿下!”

她自然不知道,她这一来,好比一块石头砸进了死水潭,把这原本死气沉沉的时辰,给搅乱了。

这时候,观天仪的怪响好像招来了什么。

满街的狗一下子都跟着发了疯,没命地叫起来!

殿里那些本来傻站着的官儿和学生,也全吓坏了,脸白得像纸,指着窗户外面,话都说不圆乎了:“看……快看天上!那是啥玩意儿?!”

顾二娘使劲抬起头看。

只见半空里,竟然吊着两面老大老大的铜镜影子,一亮一暗的。

镜子边上噼里啪啦地闪着蓝白色的电光,看着就吓人。

更要命的是,那两面镜子里照出来的北京城,根本不是一个年头的!一边瞅着还有点眼熟,另一边可是完全没见过。

她听见这时候的“自己”有气无力地念叨:“两仪相蚀……时光全乱套了……”

顾二娘在天地会玄字堂待过,是唯一翻过《崇祯历书》残篇的人,认得这景象是古书上隐晦提过几句的、预示时空错乱的“两仪相蚀”凶兆!

后头的人更是炸了锅,惊恐万状地指着天空更高处,声音都变了调:“又一个!又一个叫妖风刮来的!”

她使劲仰起头,看见那高大城门楼子上,“正阳门”三个大字,墨色还新着呢。

正乱得厉害、怕得要命的时候——

“轰——!!!”

一声想都没法想的巨响,猛地从城西南边炸开了!然后就是地动山摇,房子哗啦啦地倒。

顾二娘亲眼瞅见王恭厂那边,一团老大老黑、翻着滚着的烟柱子顶着火苗子直冲上天,眨眼工夫就把半边天给捂黑了!

紧跟着,一股子要命的气浪,裹着灰土、碎石头、烂瓦片,还有人的胳膊腿,就这么劈头盖脸地扑了过来!

天上有俩铜镜,其中一面怪里怪气的铜镜影子,被这么一冲,使劲扭了几扭,变了形。

最后像脆玻璃似的,“咔嚓”几下,全碎了!

好多穿着奇怪衣裳的人,像下饺子似的,从爆炸那儿滚着烟冒着火的地方,跌跌撞撞、连喊带叫地往外跑。

这都是叫这时空乱流给硬扯出来的“异数”!

这些人一边跑一边喊,可说的话谁也听不懂。

最吓人的是,好多人都没穿衣服,光着身子在街上跑。有的人身上的衣裳不知怎么就被刮没了,可人却没事。还有的人坐在轿子里,连人带轿都被刮到半空中,然后又摔下来。

乱!乱得没边儿了!声儿、影儿、感觉,全零碎了……

再后来——

“轰!!!!”

又是一声特别响的爆炸传来,她觉得自己的魂儿好像也被那股劲儿从身子里扯了出来,撕成了两半,再也合不上了。

等顾二娘再醒过来,人还在柳树林,可手下弟兄们都用见鬼似的眼神看着她。

他们说,刚才眼看着她突然消失,一眨眼又出现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手里还攥着那面铜镜。

从那天起,顾二娘的脑子就有点不清醒了。

她老是分不清自己是在乾隆年还是天启年,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那面铜镜就像个轮回局,把她困在了两个时代中间。

“嗬——!!”静安师太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淹水的人刚上岸,浑身一抖,从那种古怪的入定里醒了过来。

她的手指头抽动着,死死抠进草席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像破风箱。

无尘赶紧上前,使劲按住她不停乱抖的腿。

“西直门……柳树林……”老尼两眼发直,没有神,头上全是冷汗,喘气特别急。

她忽然像是记起什么特别吓人或者不对头的事,一把抓住无尘的衣襟,干瘦的手劲儿很大,哑着嗓子急急地说:

“错了……全弄错了……时间不对……人也不对……”

她来回念叨这几句,眼里全是糊涂,还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怕,像是刚从一个说不清的噩梦里醒过来,那梦的碎片正撞着她已经快撑不住的脑子。

她大口喘气,身子抽动,过了好一阵才慢慢消停。

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这段纠缠了两辈子的糊涂账,怕是永远也理不清了。

无尘没说话,拧了块湿布,给她擦掉头上的汗。

她看了一眼那小铜炉,火已经灭了,只剩下一小撮灰白的灰,闻着有股糊味。

无尘收拾着冷掉的炉灰,心里一动,想起件事。

“师太,”她轻声问,“这药饼的方子,真是乾隆年传下的?”

静安师太瘫在草席上,眼望着房梁,没吭声。

无尘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前几日听香客说,琉璃厂有家铺子,收旧铜件。掌柜的念叨,说真正的好铜,还得是明早期的宣德炉,那股子铜气,入药是极品……”

静安师太的身子微微一顿。

无尘低下头,接着往下说,话说得不紧不慢:“那掌柜的还直叹气,说可惜了,眼下真正的宣德炉少见得很。倒是有一些……是砸碎了当成药料子用了。”

老尼喉咙里响了一下,干瘦的手指一下子揪住了衣角。

她没看无尘,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胡……胡说八道……”

无尘不再说话,只将炉灰倒进簸箕。屋里静下来,只剩下师太粗重的呼吸声。

她心里明白,那个布袋子里就剩下最后几块裂开的褐色药饼了,最多够用两三天的。

这东西是师太的命根子,也是折腾她的源头。

要是断了,师太会更疯,身子可能也就垮了。

看来,得赶紧去一趟琉璃厂和前门大街了。

不过买这些东西估计得花不少钱,而且……

她看了一眼师太,这趟出去还得找个借口,也得有个熟悉街面、能帮着跑腿办事的人。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那个整天嬉皮笑脸的小子,他老说自己“四九城哪个耗子洞都认得”。

没准……他那点街面上的本事,这回还真能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