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相良?良相!(2/2)

朱棣挣扎着坐起来,走出寝殿。

天刚蒙蒙亮。

就见柳升抱着金瓜锤,张辅按剑,各守一旁。

见朱棣出来,二人赶紧行礼。

张辅说道:

“陛下,宫外的动静停了。只是……”

姚广孝跟过来,目光落在郑和捧着的那卷锡兰佛牙图卷上,对朱棣说:

“陛下,当务之急是设法安定人心,超度亡灵,抚慰生者。”

朱棣知道,这不只是天灾,更是人心浮动。

他强打精神,当即下诏,命礼部即刻筹办一场盛大法会,地点就定在天禧寺,要做足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让全城百姓都看到朝廷的诚意。

户部尚书夏原吉听闻,面带忧色地进言:

“陛下圣明,举办法会安抚民心是好事。只是去年北征、营建新都、疏通运河,花费巨大。今年又遇水灾,多地减免赋税,国库实在吃紧。这样大规模的法会,灯油、斋供、香烛等项,花费至少数万两白银,米粮也要几千石。仓廪空虚,恐怕难以支撑,还请陛下斟酌,能否缩减些规模?”

朱棣眉头紧锁。

姚广孝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份清单递给夏原吉,说道:

“夏尚书所虑甚是。但此事关乎社稷安定,不能因费用而耽搁。所需物料,我已初步核算。至于钱粮……”

他顿了顿,看向朱棣,“佛法无边,自有善缘。待船队归来,或另有财源可以补充。”

夏原吉接过清单,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项目,知道此事已定,只得深深一揖,不再多言。

姚广孝又把副本给了光禄寺官员。

朱棣看看海图,再看看憔悴的姚广孝和郑和,心里拿定了主意。

法会要办,既安百姓也安自己的心;

佛牙也要请,既是佛事也是国事。

他沉声道:

“传旨:秋分信风一起,郑和船队照常下西洋!”

又盯着郑和:

“这事关乎国体,务必办好!”

第二天天还没亮,姚广孝抱了几本账册进宫。

他在烛光下摊开一本《江西布政司僧录香油簿》,指给朱棣看:

“陛下请看,景德镇窑户捐的观音像,值二千两,可暂挪作法会用。”

又翻到另一册《浙江布政司寺院田产册》,说:

“灵隐寺去年收成好,能拿出八百石米来施粥。”

朱棣一页页翻看,这些都是各地寺院多年的香火积蓄。

他合上账册,看向姚广孝:

“少师好算计。这‘相良’存的十三库金银,就是天下寺庙的香火钱吧?

姚广孝双手合十,平静地说:

“老衲前世,在护国寺前卖炊饼,每天收摊都留三个干净的供养僧人,三十年没断过。这点善因,今天也算结了果。”

法会前一天,工部小吏在值房念开销: “新芦席六百领,九两银子; 五百高僧三天斋饭,七十二石米; 长明灯油三万斤,一百二十两; 搭彩棚用毛竹六百根、杂木三百根,工钱三十两……”

六月初一,天禧寺法会如期举行,香火缭绕,诵经声不断。

郑和身穿麒麟袍,登上主祭坛,朗声宣示:

“各方亡魂听旨——陛下敕令,以五百高僧,四十九日无遮法会,诵经超度!待我奉旨西行,迎回佛牙圣物,永镇金陵,消解怨戾!”

接着,他展开那幅锡兰佛牙图,指着画里的金塔说:

“这是释迦牟尼佛的灵牙舍利。供养圣物,须用纯净的‘彼岸紫金’铸成宝钵,才配得上它的庄严。”

工部官员立刻回话:

“陛下!云南贡的金子成色不足,怕是炼不出紫金色。”

这时锡兰使臣苏巴忽上前,用不太流利的官话说:

“尊贵的大明皇帝,郑大人!我们锡兰听说过这种‘菩提金’。听说旧港大河里淘出的金砂,在日光下会泛紫光,或许就是佛经中所说的紫金。”

法会结束后,在一处静室,姚广孝向郑和细细说明。

“佛说,不能用外道的铜钵。犯了这戒,要受惩罚。”

姚广孝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抬眼看向郑和:

“三宝,你可知这‘外道’指的是什么?不光是异教,更指那些执着于器物表象的凡俗之心。普通的黄铜、红铜、青铜,都算外道之物,不配承装佛的真身舍利。”

郑和神色严肃:

“少师指点,弟子记住了。可陛下下令迎佛牙,需要铸造相配的宝钵以示诚心。如果铜钵都不能用,那该用什么?”

姚广孝取出一张清单,上面画着复杂的符号和外国字。

“须要‘风磨铜’!这东西不是凡间金属,是汇集天地灵气,用‘法药’秘密炼成的。它的性质接近‘空’,颜色像紫磨金,才能承载佛光,不被说是‘外道’。”

他指着清单继续说:

“不过炼制它,光靠中土的材料不行,需要‘番料’——佛经里提到的地方、大千世界的精华所在。”

郑和仔细看去,单子上的东西远超他的预料:

天竺特定河流的“恒河金砂”、锡兰深矿出的“狮子铜”、旧港火山边的“硫磺精”。

暹罗丛林产的“孔雀石胆”、占城古海岸的“千年戎盐”、忽鲁谟斯沙漠的“光明矾”、苏门答腊雨林的“云母晶片”,还有标注“须弥山脚下”的“曾青”。

姚广孝点着这里说:

“佛钵的根源,在苏摩。这佛土里有佛的‘法性’,是点化‘风磨铜’成为‘紫摩金’的关键!没有它,炼出来的终究是‘外道铜’。”

郑和听了,心里一沉,说:“少师,这些东西名目多,产地又远,路上也不太平。有些只是传闻,想一件不落地找全,怕是不容易,不是一回两回能办成的。”

姚广孝看着他,语气认真起来:“这才是天命所在。陛下派你带船队出海,与各国往来贸易。所谓‘互通有无’,难道只是交换些奇珍异宝?”

他手指点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条目,

“这些来自外邦、暗含佛理的‘番料’,才是我们真正要换的‘有’!船队带回来的矿石药物,别人当是贡品、是财物,可在你我眼里,它们是炼制‘法药’,构筑轮回根基的必需。”

他停了一下,声音低了些:“等风磨铜到了,铸成佛钵,不只镇水患,它更能安定陛下之心,化解……那累世的业债与心结。”

说完,他望向窗外南京城深处——那是靖难之后,无数亡魂萦绕的“枉死城”。

超度这些亡魂,光念经不够,得有一件能贯穿三世的佛门宝物作引子。

这才是风磨铜佛钵最深层的用处。

言毕,姚广孝将清单郑重递向郑和,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肃穆:

“三宝,此事千系重大,关乎国运与陛下圣安,须绝对机密,不可外泄于第六耳。下西洋采购诸番料,可混杂于寻常货物之中,按需索购,不必张扬。若有人问起,只言乃工部用以炼制丹青颜料,或太医署用以配伍外敷疮疡之药。尤其是‘风磨铜’之核心机密,切记不可让世人皆知。此天机也,泄之非人,非但功亏一篑,你我乃至陛下,皆要遭受无妄之灾,永堕轮回之苦!”

郑和双手接过那份清单,仿佛接过了连接过去与未来、贯穿三世轮回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