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塔底下冒烟了(2/2)
一阵带着凉意的穿堂风猛地从东门洞灌进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草,扑得人睁不开眼。
风里隐约传来几声悠长的汽笛,像是从极远的山外飘来。
常伯佝偻的背影在暮色里不易察觉地僵了一瞬,仿佛被那陌生的声响刺了一下,随即拄着拐,头也不回地朝果园方向走去,把门楼下兀自争论不休的声浪和两个面面相觑的少年,留在了越来越浓的阴影里。
见常伯走远了,赵铁嘴又敲了敲烟袋锅子,嘟囔着:
“这老常头,说话总说半截……”
油篓李也摇摇头,背着手往家走去。
看热闹的人们眼见天色渐晚,也都三三两两散了。
林承启扯了扯阿牛:
“傻站着干啥?没听常伯说吗,这墙比人嘴实在。咱俩的猪草筐可还空着呢!”
阿牛这才回过神,赶忙拎起脚边的草筐,哭丧着脸:
“完了完了,光顾着听热闹,俺娘让打的猪草还没影呢!回去准挨骂!”
“怕啥!”
林承启一把抢过他的草筐,和自己的一起甩到背上,
“我知道个近地方,塔东边那片洼地,荠菜马齿苋长得又肥又嫩!保准一会儿就装满!”
阿牛一听,脚步立马就粘在了地上,脸上透出犹豫:
“塔东头?……俺娘千叮万嘱,不让往那边凑。说塔根底下又潮又阴,烂树叶子埋到脚脖子,邪乎得很……她还说,早年那一片儿不光有蛇,还有不干净的东西呢!”
“瞧你这点胆子!”
林承启不屑地撇撇嘴,
“哪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都是自己吓自己!有蛇怕啥,正好逮了给你爹泡药酒!”
他凑近一步,眼神里带着怂恿的光芒,“上回你不也亲口跟我说,塔东背阴处那片洼地,荠菜长得绿油油、肥嘟嘟,一片叶子有巴掌那么大?”
“俺……俺是说过,”
阿牛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声音也低了下去,
“可俺也就是前些天捡柴火时,听别人说的,没敢凑近细看……俺娘说凑太近怕不安全……”
此时,一阵风恰从古塔方向吹来,撩得树叶沙沙作响。
那古塔离得不远,灰黑色的塔身静静矗立在渐浓的暮色里,塔檐上挂着的几枚残破铜铃,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发出细碎又干涩的“咯吱”声。
听得人心里莫名发紧。
林承启见状,故意激他:
“哦——原来某人是怕了呀?行行行,那你自个儿在这慢慢拔草吧,我可得去摘那又大又嫩的荠菜去了!”
说完作势转身要走。
“谁、谁怕了!”
阿牛被这一激,脸涨得通红,眼看林承启真要独自去了,又担心他真遇上危险,更怕回去没法跟自己娘交代猪草没打满的事。
他跺了跺脚,心一横,最终还是快步跟了上去,嘴里却还不忘嘟囔着:
“等等俺!……俺、俺可不是怕!俺是怕你毛手毛脚,再掉哪个坑里!”
两人说着,沿着田间小路往塔林方向走。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边田里,还有几个晚归的农人正弯腰收拾农具。
林承启先跑到塔基附近的一片荒垄边,裤脚立刻沾满了苍耳刺球。
他回头见阿牛蹲在田垄边,不知道在磨蹭啥,便喊道:
“阿牛!你娘让你打猪草,可不是来玩儿的!”
阿牛用草棍拨拉着蚂蚁洞,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柿子,左门牙缺了半颗,说话漏着风:
“俺…俺瞧它们搬家哩!昨儿冯伯在经幢下采茵陈时说,蚂蚁搬家,天要下雨…”
“听他瞎说!”
林承启顺手揪了根狗尾巴草叼着,“上回他说塔里有白毛狐狸精,害你尿炕三天!赶紧的,再磨蹭天都擦黑了!”
一阵风刮过塔林,草叶乱响,塔上的破铃铛也跟着“咯啦咯啦”地晃。
西边天上的云越堆越厚。
塔身上有好几道老裂缝,塔底下的地宫口早就被土埋得差不多了。
阿牛突然压低嗓门,神秘兮兮地凑近:
“诶,小林子,你晓得冯伯那顶油毡帽底下...”
“定是藏了金元宝!”
林承启猛拍他后脑勺,“赶明儿咱掀了帽子,买一车糖瓜!”
“不是咧!”
阿牛急得跺脚,“俺娘说光绪廿六年那会儿...”
“知道啦!冯瘸子让义和团打坏了脑子!”
林承启学着大人口气,故意气他,“然后脑袋让黄鼠狼钻了。”
乌云压过来的时候,俩人还在塔基旁的草窝里扒拉着找荠菜。
塔座石头上的莲花浮雕都长了黑苔藓,缝隙里塞满了干草棍。
几滴冰凉的雨点砸下来,正好落在林承启后脖梗上,把他惊得一哆嗦。
几乎同时,塔顶的铜铃突然发出刺耳的怪响!
那声音不像平常风吹的,好像是顶上那个铁刹松了,带着锈链子在狂风里乱甩,声音尖得听得人心里发毛。
更吓人的是,大雨迷糊中,一个黑影居然从塔基后面紧挨着乱草堆的地方猛地一拐一拐地晃了出来!
“是…是冯伯!”
林承启觉得嗓子发干。
只见那身熟悉的蓝布褂子湿透了,紧紧贴在干瘦的身上。
阿牛吓得够呛,手忙脚乱地从后腰扯下那个说是能辟邪的艾草包,胡乱把里面的草灰往外甩:
“鬼…鬼啊!”
林承启趴在湿草里,紧紧盯着那黑影。
只见那人拄着单拐,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跄着往常乐寺村方向去了。
阿牛不敢抬头,直哆嗦:
“那啥东西,到底是啥……”
等他壮着胆子再看,田埂上只剩下一串歪歪扭扭的泥脚印。
林承启拽着他就往村里跑,两只破草鞋在泥地里直打滑,筐里的猪草撒了一路。
快到果园时,看见常伯正打着把油布伞朝这边望。
见两人淋得透湿,老人赶紧把他们拉进看园子的草棚,往灶坑里添了把柴火:
“碰上冯瘸子了?他今儿个去镇上抓药,估摸是图近便,从塔林那边穿回来。”
火苗噼啪响,烤得阿牛裤腿冒热气。
林承启扒着窗户往外看,隔着雨幕,还能看见姚广孝墓塔黑乎乎的轮廓。
“轰隆隆——”
雷声里好像夹杂了个别的响声,棚里的大黑狗突然竖起了耳朵。
常伯添柴的手停了一下:
“怕是塔顶那铁家伙又松了,前年大风就刮掉过瓦。”
阿牛却突然指着墓塔方向结巴起来:
“塔...塔底下冒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