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断爪削翼,夜狩伊始(2/2)

老杠头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没抬头,抄着袖子的手在破棉袄里紧了紧,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含糊的声音:该!准是作孽太多,老天爷都看不过眼。

王师傅耳尖,但他也权当没听见,内心想着,“看来山里面的游击队悄摸趁着天黑又回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粮行的伙计也这时提着竹笤帚走出来,假装清扫门阶下的残雪,眼风飞快地扫了一圈,凑近王师傅的摊子,嗓子压得极低:王叔,听说了么?昨儿个夜里,龙千伦他家祖坟让人刨了,还埋了铁西瓜,据说给保安队的人炸个够呛,当场就没了不少,龙千伦也好悬没给炸死。

王师傅手里剃刀一顿,在皮带上划出一声锐响。他脸上褶子都没抖一下,只淡淡道: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咱这龙队长准有跑人背后躲着去了。

不远处,恰巧有几个保安队员挎着枪逐渐晃悠过来。为首的还用枪管地敲了敲王师傅的剃头摊子,斜吊着眼:臭老梆子,今儿早上有瞅见啥生人没有?有的话麻溜老实交代,不然和我们走一趟吧!

王师傅立刻堆起谦卑的笑,手上活计不停:老总,您瞅这天儿,那土子指定都不乐意出洞。更何况我们这帮土埋了半截黄土的,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也就寻常来我这刮个脸,图个利索,哪有生面孔啊,就算真发现生面孔,咱也不是不会来事,就悄悄跑到侦缉队了。

那队员又歪头瞅向墙根的老杠头,一脚踹散了一捆柴火:老棺材瓤子,你还在这儿挺尸?还不快点滚蛋,小心老子一枪把你崩了!话刚说完,就急不可耐地从腰间掏出一把南部十四式。

老杠头一声也不吭,费力地把散落的柴火拢起,挑起担子,佝偻着背,一步一顿地逐渐挪远,换个地方继续摆摊。

等看着老杠头走远,另一个保安队员连忙啐了一口:妈的,这两天真是邪门得很,现在每天弟兄们出门都得被收拾一顿,一个个的都提心吊胆着呢。

“谁说不是呢?咱也就是混口饭吃,哪成想现在这饭吃得还得把命再搭进去,我估摸应该是那跳河的相家姑娘显灵了,就赵秃子长得那磕碜样,还祸害人,现在可是遭了报应,也不知道牢里头的生活怎么样?”领头的伪军抱怨道。

旁边那人连忙接过话茬,同时推了他一把,“我看你小子活腻味了,那牢里面是什么样还用说吗?赵秃子进去就别想出来了,咱们可得加小心,指不定哪就有人突然跳出来呢?”

“说的也是,一会儿去不去喝点儿,我好久没沾肚子里的蛔虫可都馋了。”

“那就走着呗,今晚上可得多整点,担惊受怕极了。”

“咱俩都一样,唉……且熬着呢!”

等那两人走远,王师傅继续磨着他的剃刀,但嘴角几乎不可察地又向下撇了撇。

南城根的破烂市儿更是冷清。

卖针头线脑的老太太揣着手,坐在小马扎上打盹。有两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擦身而过,脚步不停,只有低语随风飘过:

听说了吗最近……

嘘!你这是作死啊!可不敢说……

唉,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这黍子价又往上涨了,以后可得真喝西北风了。

先熬着吧,我倒觉得总能熬过去……

“谁知道呢?也不知道坝上那块啥情况了……

画面一转,还是那个老茶摊上,几个老茶客捧着早已凉透的粗茶,相对无言,谁也不敢先开第一个嘴,只得是罕见得都端起茶杯默默饮着杯中茶水。

戴破毡帽的老李,终于忍不住,用碗底沾着茶水,在桌上飞快地写了个字,又迅速抹去。

修鞋的赵师傅眼皮跳了跳,低声道:这梅花……谢得是真早。

旁边一人接口,声音干涩:没办法的事,谁让这‘倒春寒’,冻死不少苗子啊。

恰巧,卖豆腐的老张挑着担子路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茶摊上的人听:今早进城,看见黑山峪那边,树上可挂着不少布条……

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默契地都不再说话。

茶摊老板也提着大铜壶过来,默默给续上热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三下,走的路上还哼着小曲。

街角,孙永福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走着,这时候卖柴的老杠头转过胡同正好过来过来,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老杠头低声对孙永福说了句:估计是坝上的,出手了,龙队长这次,指定又得挨呲。

孙永福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只是拄拐的手微微发抖,他攥住老杠头干瘦的手,也不说话,就是攥着很紧,眼神一直看着老杠头,过了会儿才松开,谢过他后,径直往一边走去。

站在福顺杂货铺紧闭的门前,看着那两道交叉的封条,久久不动。

永福老哥,王师傅站在对面招呼,来刮个脸吧,也利索利索,顺便喝口热水。

孙永福慢慢走过去,坐在剃头挑子前的矮凳上。热毛巾敷上来的时候,他闭着眼,嘴唇微动:风波还得有,这事可没完呢。

王师傅手里的剃刀稳稳地贴着他的面皮游走:可不,但咱也没那能耐,踏踏实实在安歇着吧,我说老哥您也别倔了,低个头得了。

剃刀行云流水,刮掉花白的胡茬。孙永福睁开眼,看着镜子里清爽了些的脸,轻声说:我这,自有打算,谢啦王兄弟,给你的钱。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票,递了过去。

王师傅替他拍掉围布上的碎发,顺手又往他怀里塞了个窝头,只是有点凉了。

日头渐渐升高,街面上的行人看起来多了些,但暴风骤雨来临之前,不正是一股不寻常的宁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