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子夜交换,坝上喋血(1/2)
夜色浓得化不开,像是泼翻了的墨汁,将围场县城牢牢实实地罩在底下。
北边坝上方向,那闷雷似的炮声歇了一阵,又隐隐约约滚过来,不紧不慢,敲打着城里人早已绷得死紧的神经。
风刮过空荡荡的街巷,卷起地上的碎纸和尘土,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野鬼低泣。
城门早落了锁,守夜的兵丁缩在岗楼里,抱着枪,耳朵却竖着,听那远处的动静,心里头各自盘算着前程性命。
这当口,谁还有心思细查?几条黑影,如同贴着墙根游走的壁虎,悄无声儿地顺着早已探明的、城墙坍塌处的豁口,滑进了城内。
为首的是杨老六,一身半旧灰布棉袄,腰间鼓鼓囊囊,别着家伙。
身后跟着两个精悍的汉子,都是黑风岭里挑出来的老手,一个叫“闷棍”,一个叫“溜边”,名号听着寻常,手上却都有真章。
三人进了城,并不聚在一处,而是分散开来,沿着墙根的阴影,踮着脚尖,狸猫似的向着城南土地庙的方向摸去。
街上不见一个行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狗吠都听不见几声,只有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单调而苍凉,在这死寂的夜里,传得老远。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拖长了调子的喊声,带着一种麻木的疲惫,飘过屋顶,消散在寒风里。
杨老六在一处屋檐下停了脚,四下里张望,耳朵捕捉着一切不寻常的声响。
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像夜行的野兽。踩了踩冻得有些发麻的脚,心里头把那石碾子又掂量了几个来回。
那小子,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可别临了出了岔子。
地牢里头,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通道尽头挂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有气无力地跳动着,映得墙壁上的人影幢幢,如同鬼魅。
石碾子靠坐在牢房通道口的一张破椅子上,怀里揣着那包剩下的银元,硬邦邦地硌着胸口。
手里捏着半截烟卷,却没点,只是放在鼻子底下嗅着那点烟草味儿。耳朵竖得像兔子,听着牢房里囚犯偶尔发出的梦呓或呻吟,更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梆子声。
计算着时辰。心里头像是揣了二十五只老鼠——百爪挠心。一会儿想着得了钱远走高飞的好日子,一会儿又想着事情败露后黑风岭的追杀或者皇军的枪子儿,额头上渗出冷汗,风一吹,冰凉。
麻杆和老蔫也都各自守在位置上,麻杆在牢房深处晃悠,老蔫则缩在后门边的小屋里,抱着个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借酒壮胆,也借酒麻痹那越来越盛的恐惧。
王月娥躺在冰冷的草堆上,昏昏沉沉。白日里那顿照例的呵斥与推搡,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
梦里,似乎从前的丈夫,带着女儿好一阵耍弄,有时候又换成崔哥,平日里替她撑腰,灶上熬着小米粥,冒着股热气……
忽然,一阵冷风从牢门缝隙钻进来,她打了个寒噤,醒了过来,眼前只有无边的黑暗和窒息般的寂静。
子时将近。
土地庙在城南的犄角旮旯,早已荒废多年。
残破的院墙,塌了半边的殿宇,院子里杂草长得比人都高。夜风吹过,荒草摇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庙里的泥塑神像,金漆剥落,露出里头黑乎乎的泥胎,五官模糊,在暗夜里显得有几分狰狞。
杨老六和“闷棍”、“溜边”先后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隐在神像后头的阴影里。
三人交换了个眼神,都不作声,只是屏住呼吸,握紧了怀里的短刀斧把。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衰败的气味。
时间一点点过去,庙外只有风声和远处那不肯停歇的炮声。
“六哥,”溜边凑到杨老六耳边,声音细得像蚊子叫,“那小子……不会耍花样吧?”
杨老六没吭声,只是摇了摇头,目光死死盯着庙门的方向。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
就在这时,庙门外传来几声短促的布谷鸟叫——这是约定的暗号。
杨老六精神一振,回应了两声蛙鸣。
片刻,一个矮壮的身影,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踉踉跄跄地撞开了虚掩的庙门,闪了进来。
正是石碾子。
他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混杂着紧张、疲惫和一丝得手后的兴奋。将那麻袋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人……人,我带来了!”石碾子声音发颤,指着地上的麻袋,“快……快走!时辰不等人!”
杨老六使了个眼色,“闷棍”立刻上前,蹲下身,解开麻袋口,探手进去摸了摸,又凑到鼻尖闻了闻,回头对杨老六低声道:“六哥,活的,没大伤,就是有点虚。”
杨老六这才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扔给石碾子:“剩下的,一分不少,碾子兄弟,是条汉子!”
石碾子接过布包,看也没看就塞进怀里,急促地道:“别废话了!麻杆和老蔫拖不了多久,快走你们的路!”
杨老六也不再耽搁,和“溜边”一左一右,架起麻袋里那软绵绵的人形。
闷棍在前头开路,三人迅速向庙外退去。
石碾子看着他们消失在庙门的黑暗中,靠着冰冷的泥塑,滑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怀里的银元硌得生疼,却带来一种实实在在的安慰,侧耳听了听,城里依旧死寂,只有那要命的梆子声,不紧不慢地敲着。
“三更喽——平安无事——”
那更夫的喊声,悠悠传来,落在石碾子耳朵里,却像是催命的符咒。
不敢再多停留,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县城的黑暗里,向着自己那未知的“前程”奔去。
土地庙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那残破的神像,依旧在黑暗中,漠然注视着这一切。风卷着几片枯叶,在院子里打着旋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坝上,炮火犁过的山头,腾起一股子焦糊混着腥膻的气味。
碎石、黑泥、暗红色的冰碴子,搅和在一处,踩上去噗嗤作响。
枪声渐渐稀落下来,只剩下零星的冷枪,像年节时顽童丢的炮仗,在东边响一声,西边应一下。
于正来从炸塌了半边的掩体里探出半个身子,帽子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头发被汗和泥黏成一绺一绺,肋下的旧伤一阵阵发紧,像是有人拿钝刀子在那里慢慢锯。
他啐出一口带泥的唾沫,哑着嗓子朝后头喊:“铁竹!铁竹!死球了没?没死就吱一声!”
旁边一个土坑里,李铁竹哼哼着动了动,脸上让硝烟熏得黢黑,只剩俩眼珠子还转着:“于……于大哥,我还喘着气儿呢……就是耳朵里还唱大戏,嗡嗡的直响……”
“没死就成!”
于正来喘着粗气,环顾四周。阵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些人,有的还在动弹,有的已经没了声息。
他看到一个年轻队员抱着胳膊,血从指缝里往外渗,牙关咬得死死的,没吭一声。“狗日的小鬼子,炮打得真他娘的准……”
冯立仁猫着腰沿着战壕快步走过来,脸上看不出啥表情,只有眼角深刻的纹路里嵌满了疲惫。
“正来,伤亡咋样?”
“折了三个,重伤五个,轻伤……差不多人人挂彩。”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