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召伦入室,岭上传闻(1/2)
围场日军指挥部里,总弥漫着一股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气味。
这并不是市井的尘土与汗臭,也非山林的草木与湿土,而是消毒水、旧纸张、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上好木材与皮革的混合气息,冰冷,规整,带来着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龙千伦站在那扇厚重的、包着铜皮的办公室门外,下意识地整了整身上那件为了这次会面特意换上的、唯一还算体面的绸面长衫。
他只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湿腻,呼吸也比平日急促些。
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用指节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进来。”里面传来长谷川清冷平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龙千伦推门而入。
办公室内光线偏暗,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半,长谷川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身形挺直,像一柄入鞘的军刀,松野副官垂手肃立在一旁,如同影子。
“中佐阁下。”龙千伦微微躬身,脸上迅速堆起惯有的、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
长谷川缓缓转过身,金丝眼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龙千伦身上,像是打量一件物品。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踱步回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然后才抬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
“龙桑,请坐。”
龙千伦道了谢,小心翼翼地坐下,只坐了半个屁股,腰背挺得笔直。
“听说,龙桑最近与杜桑合作,组建了‘保境安民联合团’,声势不小。”长谷川开口,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用的词是“合作”,而非“收编”或“掌控”。
龙千伦心里一紧,忙道:“全赖中佐阁下支持,皇军威仪感召。杜飞爷……杜雄他也是深明大义,愿为地方安宁效力。我们这也是为了更好地协助皇军,清剿匪患,共同维护‘青峦计划’的顺利实施。”他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流畅地倒出,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长谷川的脸色。
长谷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松野适时地端上两杯茶,青瓷盖碗,茶香清冽。
“维护治安,自然是好的。”长谷川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向龙千伦,“不过,我也有所耳闻,杜桑的部下,似乎……军纪方面,还有些需要加强的地方?城内商户,近来似乎颇有些怨言。”
龙千伦额角微微见汗,他知道这事瞒不过去,赶紧解释:“中佐阁下明鉴!都是一些新加入的弟兄,野性难驯,行事难免……莽撞了些。属下已经严加管束,定不会再给皇军和中佐阁下添麻烦!至于那些商户的损失,属下一定加倍赔偿,务必让他们满意!”
“哦?”长谷川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龙桑有心了。不过,维持会的几位乡绅,昨日也向我提及此事,言语间,对龙桑和杜桑的‘联合团’,似乎颇有微词啊。”
龙千伦的心猛地一沉。维持会那帮老狐狸,平日里没少拿他的好处,如今见风使舵,竟然跑到长谷川这里告状!他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更加谦卑:“是属下办事不力,让中佐阁下费心了。属下回去后,定当对部下再行整饬,务必做到秋毫无犯!也请中佐阁下在诸位乡绅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长谷川不置可否,目光转向墙上的地图,手指在黑山嘴和头道川一带缓缓划过。“冯立仁部,近来活动似乎又频繁了些。矢村少佐在黑山嘴压力很大。‘青峦计划’的木材运输,不容有失。龙桑,你的‘联合团’,既然以保境安民为宗旨,对此,有何打算?”
图穷匕见!龙千伦知道,这才是今天会面的核心,长谷川要用他们去碰冯立仁,去当炮灰,去消耗掉。
龙千伦脑子飞快转动,脸上露出为难又决然的神色:“中佐阁下放心!剿灭冯立仁匪部,属下义不容辞!只是……只是目前团内初建,弟兄们手中的家伙实在简陋,弹药也……若是能得皇军些许支援,属下必当亲率弟兄,深入匪区,为皇军扫清障碍!”
他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长谷川。
长谷川沉默了片刻,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里模糊的市声。他重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叶,抿了一小口。
“武器弹药,不是问题。”长谷川放下茶杯,声音依旧平淡,“松野副官,稍后拨给龙桑一批步枪和弹药。不过,龙桑,我希望看到的是成效,是冯立仁的人头,或者,至少是他主力部队的重创。而不是……更多的民怨和维持会的投诉。你,明白吗?”
最后三个字,语气微微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龙千伦立刻站起身,躬身道:“嗨依!属下明白!必不负中佐阁下厚望!”
从指挥部出来,重新走到阳光刺眼的街道上,龙千伦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他回头望了望那栋阴沉肃穆的建筑,长谷川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看不出喜怒的眼睛,仿佛还在盯着他。
虽然得到了武器,但也接下了最烫手的山芋。前有冯立仁的游击队在暗处虎视眈眈,旁有杜雄这头难以驾驭的饿狼,后面,是长谷川冰冷的鞭子和维持会那群墙头草的冷箭。
龙千伦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整了整长衫,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惯有的、带着几分威仪的笑容,迈步向“联合团”驻地走去。只是那脚步,比来时更显沉重。这碗夹生饭,他是吃也得吃,不吃,恐怕立马就要被后面的人连碗一起砸碎。
黑风岭聚义厅里,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烟气混浊,将几张或凶悍或阴沉的脸笼罩在明暗不定之中。
黑塔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条凳晃了三晃,瓮声瓮气地吼道:“他娘的!龙千伦那龟孙子,自己当狗不算,还把草上飞那条疯狗给牵进城里了?他想干啥?想把咱黑风岭也一口吞了不成?”
杨老六蹲在门槛上,嘴里叼着根草棍,眉头拧成了疙瘩:“塔爷,消消火,这事透着邪性。龙千伦失了势,找草上飞撑腰不假,可杜雄是啥人?那是闻着腥味就上的主儿,能甘心给龙千伦当枪使?我看呐,这俩人八成尿不到一个壶里。”
“尿不到一个壶里?”黑塔瞪起牛眼,“现在不也搅和到一块儿了?还弄了个什么‘保境安民联合团’,我呸!保他娘的鬼!分明是冲着咱们这些没受招安的山头来的!”
一直捻着山羊胡没作声的师爷,这时缓缓开了口,声音带着惯有的审慎:“龙千伦此招,名为招安壮势,实为引狼驱虎,亦或……饮鸩止渴。他如今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进退维谷。找上杜雄,无非是想借其悍勇,稳住阵脚,好在长谷川和冯立仁之间求得一线生机。”
“师爷,您就别拽文了!”黑塔不耐烦地摆手,“咱就说说,他们这劳什子‘联合团’,对咱黑风岭,是福是祸?”
师爷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一直蹲在虎皮交椅里、吧嗒着旱烟不说话的瞎老崔:“福祸难料。若他们一心对付冯立仁,或可为我等暂缓压力,但杜雄此人,贪婪成性,龙千伦未必驾驭得住。
一旦他们在城里站稳脚跟,下一个目标,难保不是我们这些近在咫尺的‘匪患’。毕竟,在日本人那里,剿匪的功劳,可比维持治安实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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