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岭上观风,静待其时(2/2)
郑骥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期盼,更有绝望,“赢不赢的,跟咱有啥关系?
他们赢了,能让我爹背上的伤立马好了?能让那些黑狗子不来咱村抢粮抓丁?”
宋旗被他问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这时,另一个后生也溜了进来,是闷葫芦三壮。
他喘着气,脸上带着跑来的潮红:“骥哥,宋旗哥,不好了!我刚瞅见……赵老歪家的二小子,偷偷往村外跑,说是……说是要去投奔西边山梁子的‘一股绺子’!”
屋里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郑老汉粗重的呼吸声和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
投奔土匪?这在以往,是村里人最不齿的事情。可如今……
宋旗看向郑骥,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蠢蠢欲动:“骥哥……咱……咱难道就这么一直忍着?这次是郑大伯,下次呢?下次是不是就轮到咱们头上?赵老二家那小子都敢……”
郑骥死死咬着牙,没说话。他脑子里乱得很。
一边是爹娘老实巴交一辈子的叮嘱,“忍”字当头;
一边是伪军那狰狞的嘴脸和父亲痛苦的呻吟;
一边是坝上那不知结果的炮火连天,还有那赵家小子投奔土匪的消息。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冰冷的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下去。
刺骨的寒冷让郑骥打了个激灵,也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些。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看着水里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却也可能拿起刀枪的手。
“忍?”他盯着水缸里晃动的倒影,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再忍下去,咱沙泉村的爷们儿,就真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宋旗和三壮:“你俩,敢不敢跟我干?”
宋旗和三壮对视一眼,并没有在对方眼中看到恐惧,更多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骥哥,你说咋干?”宋旗挺了挺他还算精壮的胸膛。
郑骥走到炕边,看了看昏睡的父亲,又看了看默默垂泪的母亲,拳头攥得咯咯响。
“先不急。等坝上炮声停了,看看风往哪边刮。”
他声音压得极低,像地底涌动的暗流,“咱得知道,这塞罕坝,往后到底是谁说了算!要是游击队真能站住脚……咱这口气,说不定还有别的出处。要是……”
他没把话说完,但那未尽的寒意,让黑娃和三壮都打了个冷颤。
“要是鬼子赢了,”郑骥眼中闪过一丝狼一样的凶光,“那咱就是豁出这条命,也得咬下他一块肉来!总不能……真让人当猪狗一样宰了!”
过了几天,在围场日军指挥部里,长谷川将刚拿到手上的关于矢村那份粉饰过的“撤退”电文狠狠拍在桌上。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将金丝眼镜摘下,用力揉了揉眉心。
“八嘎!废物!”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压抑着暴怒。
矢村的失败,在他看来就是在藐视他这个顶头上司,但现在他真的能指挥动他吗?
罢了,事已至此,愤怒无用,如何善后,维护帝国军威和他本人的声誉,才是关键。
重新戴上眼镜,眼神恢复了冰冷和算计。长谷川拿起笔,略一思索,在一张干净的公文纸上飞快地写下一行字,然后递给肃立一旁的松野副官。
“以此为准,向县城各界,特别是那些维持会乡绅,发布告示。同时,给承德司令部发报,也按这个口径。”
松野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皇军于塞罕坝头道川、野狐岭等地,经数日英勇清剿,予冯立仁匪部以毁灭性打击,毙伤匪众数百,摧毁其多处巢穴,残匪已溃散入深山。现我部已完成既定作战目标,为休整部队、巩固战果,已主动撤回黑山嘴一线布防。塞罕坝匪患,已遭重创,皇军威仪,浩荡长存!”
松野迅速浏览一遍,心中了然。这完全是将一场灰头土脸的撤退,包装成了一场辉煌的“胜利”。
松野不敢多言,立刻躬身:“嗨依!卑职明白!这就去办!”
很快,几张盖着猩红大印的布告,就贴在了围场县城的几处显眼墙壁上。一队伪军敲着锣,沿街叫喊:“皇军大捷!塞罕坝匪患已平!百姓可安心过活矣!”
消息像一阵风,刮过了死气沉沉的县城。
十字街口,剃头匠王师傅看着那布告,手下剃刀不停,只在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旁边等着刮脸的老主顾眯着眼,含糊道:“王师傅,听着没?皇军……打赢了?”
王师傅眼皮都没抬,刀锋贴着对方的腮帮子滑过,淡淡道:“打赢了?那好啊,往后这城门,兴许能开得早点。”
卖豆腐的老张挑着担子路过,瞅了一眼布告,撇撇嘴,低声对蹲在墙根的老杠头说:“听他们胡咧咧!真打赢了,咋没见抓着冯立仁游街?咋还抬回来那么多伤号?”
老杠头蜷缩着,破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含混的声响,像是嗤笑,又像是叹息。
茶摊上,更是没人把这“捷报”当真。
戴破毡帽的老李呷了一口冷茶,咂咂嘴:“毙伤数百?呵呵,冯立仁要真有那么多人,早把这县城给围了。”
修鞋的赵师傅手里锥子不停,头也不抬:“主动撤回?我咋听着像是让人给撵回来的?”
旁边一个老头赶紧咳嗽一声:“慎言!慎言!隔墙有耳!”
但无论如何,这“胜利”的消息,还是通过各种渠道,慢慢向城外扩散开去。
一些依附日军的乡绅,开始准备劳军的物资,盘算着如何借此机会巴结长谷川。而老百姓们,则大多数抱着将信将疑,甚至是完全不信的态度,在心底默默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