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县城内外,风雨交加(1/2)
围场县城的秋,是灰扑扑的。天像是块用了多年的脏抹布,低低地悬着,洒不下几分亮堂光。风从坝上刮过来,卷着沙土和碎叶子,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撞到人腿上,冷飕飕的。
十字街口老槐树下,王师傅的剃头挑子还在。铜盆里的水早没了热气,面上浮着一层灰。王师傅拿着那把磨得薄亮的剃刀,也不招揽生意,只眯着眼,望着空荡荡的街心。刀锋映着天光,一闪,一闪。
豆腐张的担子撂在墙根,豆腐板子蒙着湿布,也无人问津。他抄着手,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凑到王师傅跟前,声音压得扁扁的,像从门缝里挤出来:
“听说了么?昨儿后半夜,西街那大院,可是热闹了一阵。”
王师傅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孔里“嗯”出一丝气,算是听见了。手里捏起小刷子,在装胰子的破碗边沿,无意识地划拉着。
“说是……龙大队长回来了,”豆腐张喉结滚动一下,左右瞟了瞟,“模样可不大体面。后头跟着一溜子人,灰头土脸,破衣烂衫,像是刚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的。可没见着……那位杜爷。”
旁边蹲着等活儿的修鞋匠老赵,手里锥子停了停,抬起浑浊的眼:“杜雄?那个活阎王?”
“可不就是!”豆腐张像是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口子,又往前凑了半寸,“影儿都没见!就龙千伦自个儿,还有……还有好些个日本兵护着。后头那些,瞧着像是杜雄手下的残兵,一个个跟霜打了的茄子秧似的,耷拉着脑袋。”
修鞋匠老赵低下头,用力把锥子扎进千层底里,声音闷闷的:“阎王没了?怕是……遇上真神了吧。”他没说真神是谁,但三人都懂。
王师傅终于开了口,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起伏:“真神假神,咱平头百姓,拜不起,也惹不起。”他放下刷子,拿起剃刀,在牛皮上“噌”地刮了一下,刀刃发出短促锐利的声响。“就看这风,往哪边刮。刮得猛了,屋顶的茅草都得掀了去。”
正说着,一阵更冷的风卷过,扬起街角的尘土和几片枯黄的菜叶子。一个裹着破头巾的妇人挎着半空的篮子,缩着脖子匆匆走过,篮子里只有几棵蔫巴巴的白菜。她抬眼飞快地扫了槐树下这几个男人一眼,眼神里空空的,什么也瞧不出,又赶紧低下头,加快步子走了,像怕沾染上什么不吉利的东西。
豆腐张望着妇人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这日子……西街赵记粮行的米价,早又涨了一成。再这么下去,怕是真的连豆腐渣都吃不上了。”
“吃不上?”修鞋匠老赵嗤笑一声,满是裂口的手摩挲着冰冷的鞋底,“吃不上还算好的。怕就怕……吃枪子儿。”他下巴往北边隐隐约约的山影方向一努,“那边,可没消停。王家营子、小梁前……唉。”他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王师傅不再搭话,只把那剃刀翻来覆去地看,刀刃上映出他一张没什么表情的、皱纹深刻的脸。街面上,偶尔有几个伪军巡逻过去,脚步也拖沓,呵欠连天,全然没了往日的张狂劲儿,倒像是被抽了魂。
消息就是这样,像这无处不在的冷风,看不见,摸不着,却丝丝缕缕地往人骨头缝里钻。
县城郊外,天光倒是比城里敞亮些,可那风也更野,刀子似的,刮得人脸上生疼。
土路两旁的田地,大多荒着,枯黄的秸秆歪斜地立着,像一片片锈了的枪戟。偶有几块地里还有些晚收的菜蔬,也都蔫头耷脑,蒙着层灰土。
天还没大亮,城门外就聚了些人。多是四乡八里赶来谋生的农户,挑着空担子,或挎着半筐鸡蛋,揣着手,缩着脖子,在晨雾和寒风里跺脚。脸上多是木然的,眼睛却不时瞟向那紧闭的、黑黢黢的城门洞,又很快垂下,盯着自己露出脚趾的破棉鞋。
一个老汉蹲在路边,吧嗒着早已熄灭的旱烟袋,对旁边同样蹲着的后生低声道:“今儿这城,怕是又难进。昨儿后晌,刘家坳的二小子回来说,城里头……不太平。”
后生抬起冻得通红的脸,眼里透着愁:“再不进去,家里那点腌菜换不成盐,婆娘月子里连口热乎汤都没有……”他怀里紧紧抱着个小瓦罐,里面是攒了许久的几个鸡蛋。
“不太平?”旁边一个挑着两捆柴火的汉子插嘴,柴火有些湿,压得扁担吱呀响,“俺咋听说,是龙大队长在坝上吃了亏,连那个叫什么‘飞’的煞星都折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风吹到城头上站岗的耳朵里去。
老汉从嘴里拿下烟袋,在鞋底磕了磕,并不接话,只混浊的眼睛望着城墙垛口上依稀的人影,半晌才叹口气:“谁赢谁输,咱庄稼人管不着。就盼着这城门早点开,粮价……别再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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