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开蒙识字(2/2)

他看着自己制造的“混乱”,又抬头看了看先生写的那个力透纸背、结构完美的“春”字,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挫败的神情,嘴唇微微撅起。

晦庵先生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却不以为意,只淡淡道:“初学便是如此。笔软而奇怪生焉,欲驾驭它,非一日之功。心要静,气要沉,腕要活,眼要准。记住你方才所言,‘春’是活过来的样子。写字,亦是要让这墨迹,在这纸上‘活’过来。”

他取过另一张纸,再次示范,将起笔、行笔、收笔的细微之处,一一分解,讲得极慢,极细。“看这‘日’字部分,需写得饱满,如朝阳初升,光明温暖。这三横,间距需匀,如大地回春,万物秩序井然。”

苏云璋不再试图立刻写出来,而是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先生的笔尖,仿佛要将那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每一分力量的运用,都刻入脑海。他看得如此入神,连呼吸都放轻了。

接下来的时日,他便在这不断的观摩、聆听与失败的尝试中度过。书案旁堆积的、染满墨团的废纸一日日增多,他的小手也时常沾满墨迹,洗也洗不净。有时他会因总是写不好而气馁,放下笔,看着窗外发呆。

晦庵先生从不催促,亦不责骂。有时会让他停下,带他去庭院中走走,看看蚂蚁搬家,听听鸟雀鸣叫,或者只是静静地坐在海棠树下,感受风吹过发梢。

“写字如做人,张弛有度,强求不得。心躁时,笔便浮;神散时,字便乱。”先生的声音总是那样平缓,如同山间清泉,洗涤着他初蒙的焦躁。

某一日午后,阳光暖融融地照进书房。苏云璋照例在练字,他摒弃了杂念,回想着先生所说的“朝阳”、“大地”,回想着院子里那片生机勃勃的绿意,手腕似乎找到了一丝微妙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落笔。

这一次,墨迹虽仍显稚嫩,笔画歪斜,那个“春”字的结构却依稀可辨了。尤其是那个“日”字,虽不圆润,却努力地写得封闭、充实。

晦庵先生走到他身后,静静看了片刻,伸出手,覆在他执笔的小手上。那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他引着苏云璋的手,缓缓地、有力地,再次写下那个“春”字。

一笔一划,带着温度与引导,印入纸背,也仿佛印入了苏云璋的心田。

“感觉到了吗?”先生低声问,“这便是‘活’。”

苏云璋用力点头,眼睛亮得惊人。他看着纸上那一大一小、一稳健一稚嫩并排的“春”字,仿佛真的看到了阳光破土,万物复苏。

自那日后,他练字愈发沉静用心。虽离“写好”尚远,但那方青玉镇纸下压着的,已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墨团,而是一个个虽笨拙却充满努力痕迹的、生机初显的“春”字。

窗外,海棠绿叶成荫,悄然结起了细小的青果。而书房内,一颗关乎文墨、关乎心性的种子,也正于无声处,悄然扎根,静待破土而出,枝繁叶茂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