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帝之挽留(1/2)

苏云璋的《乞骸骨书》在朝堂引起的震动,远比他自己预想的要深远。虽然他交卸实权的决心坚定,但皇帝萧庭曜显然并不打算轻易放走这位亦臣亦友、功勋卓着且正值壮年的股肱之臣。正式的准奏诏书迟迟未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口谕:宣苏云璋于次日午后,至御花园澄瑞亭觐见。

这并非正式的朝会召见,地点选在御花园,已带上了几分私下叙旧的意味。然而,当苏云璋在内侍引领下,穿过重重宫门,踏入依旧春寒料峭但已隐隐透出绿意的御花园时,他便明白,今日之会,绝不仅仅是故人闲谈。

澄瑞亭建于太液池畔,三面环水,视野开阔。亭中已备下茶具点心,甚至燃起了一个小小的红泥炭炉,驱散着水边的寒气。皇帝萧庭曜并未穿龙袍,只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负手立于亭边,望着池中尚未完全化开的薄冰,以及冰层下隐约游动的几尾红鲤。他的背影挺拔,却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孤峭。

听到脚步声,皇帝转过身来。他脸上带着惯常的、属于帝王的平静,但那双锐利深邃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欣赏、不舍、些许被“辜负”的微愠,以及更深层的、不愿承认的某种依赖。

“臣,苏云璋,参见陛下。”苏云璋依礼参拜。

“子珩,不必多礼。”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抬手虚扶,“坐。尝尝今年新贡的蒙顶山茶,说是沾染了初春的雪气,别有一番清冽。”

二人分宾主落座。内侍悄无声息地斟茶后退下,亭中只余他们君臣二人,以及不远处侍立如泥塑木雕般的几名带刀侍卫。茶香袅袅,混合着水边微腥的寒气,气氛一时静默。

皇帝端起茶盏,并不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目光却落在苏云璋沉静的侧脸上。“你的奏疏,朕看了三遍。”他缓缓开口,打破了寂静,“文辞恳切,理由……也算充分。四王八公已除,盐漕新政已颁,林家沉冤已雪,黛玉入谱封诰……看起来,确实是你功成身退的好时机。”

他顿了顿,话锋却陡然一转:“可是子珩,这朝廷,这江山,难道只是你苏云璋用来报仇雪恨、安置遗孤的棋盘?事毕便可拂衣而去,不留半分眷恋?”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带着几分凌厉的质询。苏云璋神色未变,放下茶盏,坦然迎向皇帝的目光:“陛下,臣从未将朝局视为棋盘。入局是为情义所迫,为公道所驱。如今情义得偿,公道已彰,臣之本心,从未恋栈权位。昔年晦庵先生问志,臣答‘愿为春深一园丁’,此志至今未改。园丁之责,在于呵护根本,待其枝繁叶茂,自当退居一旁,静观其成,而非久居荫下,反碍生长。”

“好一个‘园丁’!”皇帝嗤笑一声,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你将自己比作园丁,将朕这万里江山、满朝文武当作你园中的花木?苏云璋,你未免太过自谦,也……太过无情。”

他站起身,走到亭边,望着太液池上破碎的冰光,声音沉了下来:“新政初立,看似风平浪静,底下多少暗流涌动,你比朕更清楚。那些被触动利益的旧勋,那些观望风向的官员,甚至……那些因你倒台而心怀怨怼的残余党羽。你此时抽身,将新政、将朕置于何地?将你亲手提拔、如今正需你坐镇支持的寒门新进置于何地?”

这是以国事相责,以大局相留。皇帝在告诉他:你的责任,远未结束。

苏云璋亦起身,走到皇帝身侧稍后一步,声音平静却坚定:“陛下,新政之要,在于法度确立,在于陛下乾纲独断。臣在,新政是‘苏氏新政’;臣去,新政方是‘陛下新政’,方能真正深入人心,成为国策。至于暗流,历朝历代,何时断绝?陛下英明神武,自有制衡驾驭之道。况有兄长云玦在朝,有诸多忠直之臣在侧,陛下非是孤身一人。臣相信,没有苏云璋的朝堂,陛下一样能开创清平盛世。”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诚恳:“至于臣提拔之人,他们效忠的是陛下,是朝廷法度,而非臣苏云璋个人。雏鹰终须独自翱翔,若只因臣离去便立足不稳,那也非真正的栋梁之材。臣此刻离去,正是要斩断他们对臣个人的依赖,让他们真正成为陛下的臣子。”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点明了皇帝才是新政的灵魂与最终保障,也表明了自己离去对新政的“净化”作用,更是对皇帝能力的绝对信任。皇帝听罢,沉默良久,池面上的冰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你总是……这般清醒,这般……决绝。”皇帝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寂寥。他转过身,不再看水池,而是直视苏云璋,眼神深处那层帝王的面具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属于“萧庭曜”这个人的真实情绪。

“子珩,你可知,自父皇崩逝,朕少年登基,坐在这龙椅上,看似手握乾坤,实则如履薄冰,四周皆是虎狼环伺、笑里藏刀。能真正说几句心里话,能毫无保留信任的,除了苏老国公,便只有你了。”他声音微哑,“你与朕,不仅是君臣,更是总角之交,是曾同窗共读、雪夜论道的知己。朕……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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