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隔墙和弦(1/2)
柳府寿宴归来,已是华灯初上。马车碾过青石街道,辘辘声响在渐沉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苏云璋靠在柔软的锦垫上,窗外流转的灯火在他沉静的眸子里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却似乎毫无所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里原本悬着玉笛的地方空荡荡的,只余下一段冰凉的丝绦。
脑海中反复回响的,是那泠泠如泉的琴音,是碧纱帘后惊鸿一瞥的清澈眼眸,是那一声带着些许讶异却并无恼意的“谢谢你的笛子”。还有,那个名字——清徽。如同她抚出的琴音,清越而徽远。
陆夫人见他一路沉默,只当他是累了,温柔地揽过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苏云璋顺从地依偎着,闭上眼睛,那琴音与笑靥却愈发清晰。
回到苏府,自有丫鬟仆妇上前伺候更衣、盥洗。前院的喧嚣似乎还未完全散去,隐隐有管事回话的声音。苏云璋却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屏退了伺候的丫鬟,独自坐在临窗的榻上。窗外,他院中那株新植的海棠在月色下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远不如柳府园中那几株老梅来得风姿绰约。
他忽然有些理解先生所说的“兴感”之后,那种“欲诉诸笔端而不得其法”的滞涩了。只是此刻堵在心口的,并非江涛雪浪的壮阔,而是一种更细微、更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春日里最早拂过水面的风,只留下一圈圈无声扩散的涟漪。
次日回到西苑书房,晦庵先生一眼便看出他神思有些飘忽。晨读时,一段《诗经》念得比平日慢了几分;习字时,一个“徽”字,竟无意识地反复写了好几遍,直到墨迹洇开才恍然惊觉。
先生并未立刻点破,只在午后授琴时,状似无意地拂弦,流出一段清婉的旋律,正是昨日在柳府园中隐约听闻的调子。
苏云璋抚弦的手一顿,讶然抬头。
先生停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音为心声。闻弦歌而知雅意。昨日在柳府,可是有所闻,有所感?”
苏云璋脸上微热,迟疑片刻,还是将昨日园中闻琴、以笛相应、乃至最后赠笛之事,略去那对视与笑容的细节,低声向先生禀明。
晦庵先生听罢,沉吟片刻,缓缓道:“《乐记》有云:‘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知其音,便可略知其心。柳家小姐琴音清越沉静,指法从容不迫,可见心性灵秀,修养不俗。你能闻琴知意,以笛相和,虽是即兴,亦是缘法。赠笛之举,虽显唐突,却也见赤子之心。”
先生的话语一如既往的平和,并未有丝毫责备,反而带着一种洞悉的了然。苏云璋心中那点莫名的忐忑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的安然。
“只是,”先生话锋微转,“音律之道,与学问一途,皆需沉潜。感物而动,固然可贵,更需将此心动,化为持久的功夫。你既心慕清音,何不于此道上,稍加留意?”
苏云璋眼眸一亮,郑重应下:“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自那日后,他除了日常功课外,果然在音律上多了几分心思。先生并非专门的琴师,但于乐理一道亦有精深造诣,便从基础的宫商角徵羽、律吕调阳开始为他讲解。苏云璋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往往先生稍加点拨,便能触类旁通。他又寻来府中善笛的乐师,请教了些基础的吹奏技巧与几支简单的小曲,不再满足于之前的信口吹奏。
那支赠出的玉笛,他并未再置办新的,仿佛那本就是该送出去的。有时抚琴间隙,他会想象那支笛在另一双小手中,会吹奏出怎样的音调。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转眼冬雪消融,春风再度吹绿了庭前的海棠,嫩芽初绽,如同无数细小的、绿色的希望。
这一日,苏衡下朝回府,带来一个消息:柳尚书邀他过府品鉴新得的一幅前朝古画,顺便手谈一局。他看向正在一旁安静看书的长子,又看了看坐在窗边临帖的次子,心中微动,笑道:“云璋近日读书辛苦,不若随为父同去?柳府园景甚佳,也可散散心。”
苏云璋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纸上洇开一个小点。他放下笔,起身恭顺应道:“是,父亲。”
再次踏入柳府,心境与元宵寿宴时已截然不同。前次是随波逐流的宾客,此番却带着一丝微妙的、连自己都未能完全明晰的期盼。
苏衡与柳尚书在前厅寒暄片刻,便一同去了书房赏画、弈棋。苏云璋自然不便跟随,由柳府一位面容和善的老管家引着,往后园走去。
“苏小公子请在园中随意逛逛,若有需要,吩咐园中伺候的人便是。”老管家将他引至园门,便躬身退下了。
依旧是那条熟悉的鹅卵石小径,假山,曲水,只是那几株老梅早已花谢,换上了一树新绿。园中比上次来时更为静谧,只闻鸟语啁啾,风吹叶响。他不由自主地,朝着记忆中那座水榭的方向缓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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