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妙玉焚身(1/2)

大观园的荒芜,自元春暴毙、贾府风雨飘摇之日起,便已注定。当贾珍凌迟的余波尚未完全散去,针对荣宁二府的彻底清算如阴影般降临时,这座曾经承载着无数风雅与隐秘的园林,便成了最先被遗忘与封锁的角落。栊翠庵,这座隐于山坳、以红梅与白雪着称的幽静禅院,更是早早便断了香火,门庭深锁,仿佛与世隔绝。

然而,真正的隔绝,源于它主人的命运。

妙玉,这位自称“槛外人”的带发修行的女尼,此刻静静地坐在庵堂的蒲团上。她面前没有佛像,没有经卷,只有一方矮几,上面摆放着她平日素日珍视的那套雨过天青色的旧窑茶具,一只红泥小火炉正幽幽地燃着,炉上铜铫里的雪水,咕嘟咕嘟,将沸未沸。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月白缁衣,纤尘不染,青丝未剃,只用一根最简单的乌木簪松松绾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她的面容依旧清冷如昔,甚至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冰雪般的剔透,只是那双总是透着孤高与疏离的明眸深处,此刻却是一片死寂的平静,如同深山古潭,映不出半点波澜。

庵堂外的风声紧了,穿过残破的窗纸,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隐隐约约,似乎有马蹄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又似乎在园墙外逡巡不去。那是前来“请”她归案的官差,或是负责监视的兵丁。她知道,苏云璋不会放过她。那个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心细如发的男人,恐怕早已将她与义忠亲王的关系、冷香丸的隐秘、以及她暗中收集官宦阴私的勾当,查得一清二楚。

她甚至能猜到,苏云璋大概会派谁来。是那个总是跟在黛玉身边、眼神警惕的丫鬟?还是苏府那些训练有素、行动如风的“棠影司”暗卫?无论谁来,都无所谓了。

铜铫中的雪水终于滚沸,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她清冷的面容。她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提起铜铫,将沸水注入茶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仿佛在进行此生最后一次茶道。

茶叶并非什么名贵品种,只是她自己早年收集、秘制的“冷香丸”原料残渣混合的寻常老君眉。热水激荡下,一股奇异的冷香混合着苦涩的茶味,瞬间在庵堂内弥漫开来。这香气,曾让多少贵妇闺秀心驰神往,又曾暗中搅动了多少人的心智?

她端起其中一杯,凑到鼻尖,深深嗅了一下。那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诡异甜腻的气息钻入肺腑,却再也激不起她心中任何涟漪。她想起了自己短暂而扭曲的一生。出身尊贵,却是不能言说的私生女;自幼被送入玄真观,名为修行,实为棋子;被赋予“槛外人”的身份,周旋于贵胄之间,以烹茶品茗为名,行窥探掌控之实。她曾自负才华,睥睨俗流,以为身在局外,实则早已深陷泥淖,比谁都脏。

“妙玉……妙玉……”她低声念着自己的法号,嘴角扯起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真是个好名字。‘妙’在何处?‘玉’又如何?不过是泥淖里挣扎的一抹虚影罢了。”

她将茶杯举到唇边,却没有饮下,只是任由那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冰凉的唇瓣。目光投向窗外,越过破败的窗棂,能看到院子里那几株红梅,在深秋的寒风中瑟缩着,早已过了花期,只剩下枯瘦的枝干,徒劳地指向灰暗的天空。

“黛玉……”这个名字从她齿间轻轻吐出,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那个有着一双清澈含情目、泪痣如绛珠的小女孩。她是真心欣赏过那孩子的灵秀,也曾真心想过,或许那“绛珠仙草”的传说能为她延年益寿,助她摆脱这令人作呕的宿命。可这一切,在苏云璋那密不透风的守护和苏家那温暖得刺眼的“春深”家风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徒劳。她接近黛玉,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那试图获取泪珠的举动,如今想来,更是卑劣不堪。

“到底是……‘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她喃喃念出那句早已刻在心底的判词,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似是自嘲,似是悲凉,又似是解脱。

庵堂外,脚步声清晰起来,不止一人,正在迅速接近庵门。金属轻微的碰撞声,是兵刃?还是锁链?

妙玉放下茶杯,站起身。她走到佛龛前,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早年手抄的一卷《金刚经》,和一盏早已油尽灯枯的青灯。她拿起那卷经书,指尖抚过冰冷的封面,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凑到了旁边那盏青灯残存的、尚未完全冷却的灯座上。

纸张干燥,瞬间被点燃。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经卷的边缘,迅速蔓延开来,发出细微的“哔剥”声。火光映亮了她清冷绝尘的脸庞,在那双死寂的眼眸中跳跃,仿佛点燃了最后一点生机。

她没有看燃烧的经卷,而是转身,走向庵堂一侧。那里堆放着一些她平日收集的、干燥的梅枝、蒲团和废弃的经幡。她将手中燃烧的经卷,轻轻放了上去。

火焰遇到更多的可燃物,欢呼一声,猛地窜高!热浪扑面而来,带着纸张、布料燃烧的焦糊气味,瞬间驱散了庵堂内残留的冷香。

妙玉退后几步,静静地看着那火焰迅速扩大,吞噬着梅枝,点燃了蒲团,舔舐着垂落的经幡。炽烈的火光将整个庵堂映照得一片通红,也将她月白色的缁衣染上了一层流动的金红。热浪扭曲了空气,让她的身影看起来有些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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