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贾府抄没(1/2)

荣国府与宁国府,这两座比邻而建、曾以“敕造”匾额彰显无上荣光的深宅大院,在接连失去元春、贾珍、王子腾等依仗,又见北静王自沉、义忠亲王暴毙之后,早已是风雨飘摇中的朽木危楼。当最终的清算旨意伴随着秋末第一场凛冽的寒风降临时,那看似坚固的朱门高墙,连像样的抵抗都未能组织起来,便轰然洞开,显露出内里早已被蛀空的败絮。

抄没的旨意由内务府、刑部、五城兵马司联合执行。领头的是一位面色冷峻的内务府郎中,手持圣旨与厚厚的抄家清单。清晨,天色阴郁,身着号衣的差役与披甲持戈的兵丁将两座府邸围得水泄不通,沉重的脚步声与金属碰撞声彻底打破了宁荣街往日的沉寂,也惊醒了府内最后一丝残存的、自欺欺人的安宁。

宁国府这边,因贾珍已判凌迟,府中男丁或逃或捕,剩下的多是妇孺、仆役,早已是惊弓之鸟。 大门被撞开,差役如潮水般涌入时,府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惊恐绝望的哭喊。昔日奢靡无度的天香楼、逗蜂轩等处,被翻箱倒柜,绫罗绸缎、金银器皿、古董玩物被粗暴地清点、登记、装箱。尤氏、佩凤等姬妾被驱赶到一处,瑟缩哭泣,等待发落。仆役们面无人色,被勒令集中看管。整个府邸如同被揭开蚁穴,露出底下肮脏混乱的真相,空气中弥漫着尘埃、脂粉和淡淡的霉味,以及一种大厦倾覆前最后的、令人窒息的恐慌。

而真正象征着贾家百年兴衰、牵动更多人目光的,是荣国府的抄没。

与宁国府的凄惶不同,荣国府似乎还保留着最后一丝体面的挣扎。大门虽然被迫打开,但府内并未立刻陷入彻底的混乱。贾母,这位历经风雨、已然病骨支离的史老太君,竟强撑着病体,被鸳鸯等几个忠心的丫鬟搀扶着,端坐在荣禧堂正厅那把象征着她无上权威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她身上穿着按品级的大妆,只是那浩命服色穿在她急剧消瘦的身形上,显得空荡而沉重,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插戴着几件简单的旧首饰,脸色灰败,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睛,依旧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属于国公夫人的威仪与镇定。

她看着如狼似虎的官差涌入这间象征着贾家荣耀巅峰的厅堂,看着他们开始毫不客气地清点、登记那些御赐的匾额、对联、屏风、乃至一桌一椅。她的手指紧紧攥着太师椅的扶手,指节泛白,身体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落泪。仿佛要用这最后的沉默与姿态,为这个即将彻底沉没的家族,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王熙凤早已没了往日的伶牙俐齿与杀伐决断,她脸色惨白,抱着懵懂的女儿巧姐,缩在角落,眼神空洞,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平儿紧紧护在她身边,满面悲戚。邢夫人、尤氏(荣国府这边)等人更是六神无主,只知哭泣。

贾政木然呆立在一旁,仿佛一尊瞬间老去二十岁的泥塑。他看着那些被搬走、贴封的御赐之物,看着这个他一生试图维系、却终究无力回天的家族走向末路,脸上只有一片死灰般的麻木与认命。贾琏、贾宝玉等人早已被分别看管。宝玉痴痴傻傻,口中只念着“林妹妹”、“姐妹们”,对周遭的巨变恍若未闻。

抄家的过程并非一味粗暴。领头的内务府郎中显然得了某种授意,动作虽利落,却并未刻意折辱女眷,对贾母也保持了一定的表面礼节。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漠与高效,比任何呵斥打骂都更令人心寒。一箱箱财物被抬出,一件件田产地契被登记没收,奴仆的花名册被核对,昔日煊赫的“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家,正在被一寸寸地抽去筋骨,血肉,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等待被贴上封条的华丽躯壳。

而与大观园一墙之隔的梨香院(薛家暂居地),同样未能幸免。薛蟠早已因旧案被牵连下狱,薛姨妈和宝钗面对闯入的官差,相对无言,只有绝望的泪水。她们与贾家捆绑太深,此刻亦是覆巢之下无完卵。

与此同时,苏国公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消息早已通过层层渠道,清晰无误地传了回来。苏云璋并未对此事多做评论,只是吩咐府中上下,一切如常,但需谨言慎行,尤其……莫要在黛玉面前过多议论。

黛玉如今已长成娉婷少女,惊魂之夜的阴影在苏家全心全意的守护与时光的抚慰下渐渐淡去,但那份敏感与聪慧却与日俱增。她自然知道外祖家正在经历什么。此刻,她安静地坐在自己院落的书房里,面前的宣纸上,墨迹未干,写的是苏云璋早年那首《春江赋》中的句子:“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笔锋依旧清丽,只是握笔的手,比平日更稳,仿佛在借着这股力道,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心绪。

她并没有哭,也没有明显的悲伤。只有那双清澈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怅惘。那里毕竟是她血缘上的外家,有过疼爱她的外祖母(尽管记忆模糊),也有过短暂却并不愉快的寄居回忆。更重要的是,她父母的死,与那个家族中的某些人脱不开干系。恨吗?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看清因果后的苍凉与释然。她想起二叔的话:“春深之诺,在于守护值得守护的,涤荡必须涤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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