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黛玉心结(2/2)

黛玉鼻尖一酸,差点又要落泪。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没、没事的,娘亲。我……我这就睡了。”

门外静默了一下。随即,柳清徽的声音更柔了,仿佛能穿透门板,给予最直接的抚慰:“玉儿,开门让娘看看你,好不好?就一眼。”

那声音里的关切与不容拒绝的温柔,让黛玉最后的防线彻底瓦解。她赤着脚下床,走到门边,颤抖着手,拔开了门闩。

门开了。门外,柳清徽只披着一件外袍,手中端着一盏小小的、光线柔和的琉璃灯,暖黄的光晕映着她写满担忧的脸庞。她身后不远处,苏云璋也站在那里,同样只着寝衣外袍,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带着了然与心疼。

看到黛玉满脸未干的泪痕、红肿的眼睛和身上单薄凌乱的寝衣,柳清徽眼圈立刻红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放下灯,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将浑身冰凉、微微颤抖的女儿紧紧拥入怀中。

“好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在娘这里,不必忍着。”清徽的声音带着哽咽,轻轻拍着她的背,“爹爹和娘亲的委屈,玉儿的委屈,这些年……都哭出来吧。”

这一句“在娘这里”,如同最后的许可。黛玉再也控制不住,埋在清徽温暖馨香的肩头,放声痛哭起来。那哭声不再是幼时受惊的尖锐啜泣,而是压抑了太久之后的、沉闷而汹涌的宣泄,充满了思念、悲伤、委屈,以及终于可以安全释放脆弱的依赖。

苏云璋站在一旁,看着相拥而泣的妻女,眼中亦是酸涩。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守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岳,为她们挡去所有风寒与窥探。

良久,黛玉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化为断断续续的抽噎。柳清徽扶着她坐到床边,用温热的毛巾仔细为她擦脸,又接过苏云璋默默递来的温水,喂她喝了几口。

“二叔……娘亲……”黛玉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却比之前清亮了许多,“我……我不是不知感恩……苏府待我如珠如宝,我心中再明白不过……只是……只是有时候,夜里静下来,想到爹爹和娘亲……想到他们再也看不到玉儿长大……心里就像空了一块,又疼又慌……”她断断续续,终于说出了心底最真实的恐惧与遗憾。

苏云璋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玉儿,这份思念与遗憾,是为人子女最真的情意,何错之有?不必为此觉得愧对我们。你记住,苏府是你的家,我们是你至亲的家人,但林公与夫人,永远是你的生身父母,这份血脉亲情,谁也替代不了,更不该被遗忘或抹杀。”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缓有力:“他们虽然不在了,但他们对你的爱,化作了‘文贞’、‘端敏’的清名,化作了这缕为你昭雪的青丝,更化作了你如今立身行事的底气与风骨。你看,”他指向窗外月色下,庭院中那株遒劲的西府海棠剪影,“草木有根,方能枝繁叶茂。你的根,一半在扬州林氏的忠贞清正,另一半,就在苏府的春棠荫下。这两股根系,并不相悖,反而共同滋养着你,让你既能明辨忠奸、心怀磊落,又能感受温暖、茁壮成长。这,或许正是你父母当年托孤时,最深切的期望。”

柳清徽也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玉儿,家不只在血缘,更在心安。你叫我这声‘娘亲’,我便永远是你的娘亲,这里便永远是你的家。你想念生身父母,大可堂堂正正地思念,为他们设立灵位,四时祭奠,与我们一同追忆。你的喜怒哀乐,都可以与我们分享分担。心有归处,便不惧来处;前路有光,便可告慰往昔。”

听着二叔和娘亲的话语,看着他们眼中毫无保留的理解与疼惜,黛玉心中那块冰封的角落,仿佛被这温柔而坚定的暖流,缓缓浸润、融化。那空落落的疼痛并未消失,却不再那么尖锐可怕。因为它被放置进了一个更广阔、更温暖的容器里——一个既有对逝去父母的永恒怀念,又有眼前家人坚实守护的、完整而真实的情感世界。

她不再觉得这份思念是对苏府恩情的“背叛”,也不再因为被百般宠爱而“必须”遗忘过去的伤痛。她可以同时是林如海与贾敏的女儿,也是苏府千娇万宠的永安郡主。这两重身份,两份深情,共同构成了独一无二的她。

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少了绝望,多了释然与感动。她依偎进柳清徽怀里,又伸手,轻轻抓住了苏云璋的袖角,仿佛幼时惊惧时那样。

“二叔,娘亲……”她轻声说,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字字清晰,“玉儿明白了。玉儿……不怕了。”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过庭院的海棠枝桠。那株见证了无数悲欢的海棠树,在夜色中静默无言,根,深深扎在泥土之下,枝叶,却舒展向着广袤的夜空。

黛玉的心结,在这深夜无言的陪伴与坦诚的倾诉中,如同被春风拂过的冰凌,悄然消融。她终于懂得,真正的释怀,不是遗忘,而是接纳;不是割裂,而是融合。带着对父母的永恒思念与对现世温暖的深深感恩,她将更有力量,也更从容地,走向春棠深深处的、属于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