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婚前准备（2/2）

他不待母亲回答，便起身走至窗边的书案旁，铺开一张素笺，取过一支小楷笔，蘸了墨，略一凝神，便俯身勾勒起来。他并非画工大家，但笔触流畅，带着一种文人独有的清雅气韵。只见他笔下，或是一枝西府海棠斜逸而出，花苞半绽，三两成群，掩映在婉转连绵的缠枝藤蔓之间，枝叶舒展，姿态灵动；或是将海棠与象征高洁的玉兰（暗合清徽之名）巧妙地组合，花枝缠绕，形成“棠玉同辉”的独特图案；更妙的是，他在礼服那宽大的袖缘、庄重的衣摆以及披风的领缘处，设计了一种将海棠花瓣形态抽象化、变形后，与古典云纹或水波纹结合的二方连续纹样，线条流畅含蓄，色泽准备用深浅不同的金线、银线或同色系丝线刺绣，远看是华丽的边饰，近观方能窥见那隐藏其中的、独属于他们的情意密码。

“母亲，”他放下笔，将几张墨迹未干的图样呈给陆夫人，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儿子与清徽，相识于柳府海棠盛放之时，相知于音律书信之间，定情于家中这株海棠树下。此花于我二人，不仅是祥瑞之兆，更是情谊见证。寻常婚服纹样虽好，却千人一面。孩儿私心盼望，能与清徽的婚服，能有只属于我们二人的印记。望母亲成全。”

陆夫人看着他笔下那既保留了传统婚服庄重气质，又巧妙融入个人情愫、显得别致而深情的纹样，再听着儿子这番肺腑之言，心中顿时软成一片。她的珩儿，是真的长大了，懂得了如何用心去珍爱一个人。她接过图样，仔细端详，越看越是喜欢，眼中满是欣慰的笑意：“好，好！我儿有心了。这纹样设计得极好，清雅不俗，寓意深远。就依你！我即刻便吩咐绣房，让最好的画师将此图样精细描绘，再让绣娘们照此打版刺绣。定要让我的儿和未来的媳妇，穿上这金陵城独一份、饱含情意的婚服！”

与此同时，柳府之内，亦是另一番忙碌景象。柳夫人同样担起了为女儿备嫁的重任。嫁妆的单子早已拟好，田庄、铺面、山林、古董、字画、书籍、家具、首饰、绸缎……林林总总，长达数页，无不彰显着尚书府的底蕴与对嫡女的重视。柳夫人亲自核对每一样物品，务求尽善尽美。

而在柳清徽所居的“听雪轩”内，氛围则更为静谧、专注，甚至带着一丝神圣的意味。轩窗外竹影摇曳，室内窗明几净，光线充足。一架宽大的梨花木绣架立于房中，上面紧绷着那匹光洁如镜、色泽纯正的正红色极品湖绉，缎面在初夏明亮的阳光下，流转着细腻而柔和的光泽，仿佛一泓静止的朱砂泉。

柳清徽端坐于绣架前的螺钿绣墩上，身着月白色的家常襦裙，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在脑后，只簪着一根素银簪子。她微微垂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纤纤玉指拈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尾穿着明艳的红色丝线，正小心翼翼地，在鲜红的缎料上，落下第一针。

她坚持，这身嫁衣上最核心的图案——那展翅欲飞的凤凰、那相依相偎的鸳鸯，以及部分衣缘的缠枝花卉，必须要由自己亲手绣制。这不仅是因为她女红精湛，更因这是一种庄严的仪式。她要将待嫁女儿的羞涩、对未来的憧憬、对心上人绵绵无尽的情意，都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地，绣进这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衣裳里。

过程远比想象中艰辛。嫁衣用料名贵，针脚需得极其匀净细密，力度也要恰到好处，不能留下一丝瑕疵。常常一坐便是数个时辰，脖颈酸了，指尖被银针磨得发红、发热，有时甚至不慎刺破，渗出细小的血珠，染在丝线上，她便轻轻蹙眉，用干净的软布拭去，重新换线，眉宇间却不见半分烦躁与懈怠，只有一片沉静的温柔与近乎执拗的坚持。采薇在一旁静静地陪着，时而为她整理丝线，时而递上一盏温润的冰糖燕窝，看着小姐日渐消瘦却眸光晶亮的侧脸，心中又是心疼，又是为她感到幸福。

她绣得很慢，如同在雕刻时光。凤凰的尾羽，要用上“套针”、“抢针”等多种针法，力求每一根羽丝都层次分明，流光溢彩；鸳鸯的眼眸，要用最细的黑丝线，以“打籽针”点出，使之顾盼生情，活灵活现。而当她绣到苏子珩特意设计添加的那些海棠纹样时，心境便格外不同。尤其是在那内衬的衣缘、袖口的里侧，她用比底色稍浅的桃红色或金褐色丝线，以“盘金”、“平针”等技法，绣上一排排精细的、连绵不断的缠枝海棠。这些纹样隐藏在衣物的内侧，唯有在最私密、最贴近肌肤的时刻，方能被感知，如同他们之间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默契与深情，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暗涌的浪漫。

时光便在这样充满期待与用心的准备中，如沙漏般悄然流逝。苏府的书房里，苏子珩在处理完东宫事务后，常会对着婚服最终确定的、绘有精致海棠纹样的图样，露出温柔而满足的笑意；柳府的绣阁内，那袭华美绝伦的嫁衣，在柳清徽日复一日的穿针引线中，逐渐焕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彩，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少女最纯粹的心事与最郑重的承诺。

夏日的蝉鸣渐渐歇了，庭前的海棠树早已褪尽残红，绿叶成荫，青涩的果实隐匿在枝叶间，默默吸收着阳光雨露，等待着秋日的成熟。仿佛它们也知晓，所有的精心筹备，所有的殷切期盼，都只为了在那金风送爽、天高云淡的秋日，迎来一场被天地见证、被众人祝福的、无与伦比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