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白衣之下(1/2)
第三百六十五章 白衣之下
渡边信一博士的沙龙,设在法租界一栋雅致的花园洋房内。与“共荣会”那种赤裸裸的权力与金钱气息不同,这里刻意营造着一种学术与文化的氛围。墙上挂着浮世绘复制品和汉字书法,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而非雪茄烟味,宾客的交谈声也普遍低沉而克制。来宾除了少数几位看起来是学者的日本人外,更多的是些衣着体面、神情带着几分矜持与好奇的华裔绅商、文化界人士,甚至还有两位戴着十字架的外国传教士。
沈飞拄着手杖,在胡文楷(以子侄兼助手身份陪同)的陪伴下,略显迟缓地步入沙龙。他今天穿着一身质料考究但款式保守的深色西装,脸上带着符合其“人设”的、经历创伤后的沉静与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他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一个行动不便、略显落寞的归国侨商,在这种场合并不算突兀。
他选择了一个靠近角落、方便观察全局的位置坐下,胡文楷安静地侍立在一旁。沈飞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实则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每一个细节——宾客的言谈举止,他们与渡边交流时的神态,以及渡边信一本人。
渡边信一大约五十岁年纪,身材清瘦,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穿着一身合体的灰色西装,举止温文尔雅,脸上始终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略显谦和又带着距离感的微笑。他周旋于宾客之间,用流利的中文与华人交谈,偶尔夹杂几句日语或英语与外国宾客沟通,话题始终围绕着医学研究、公共卫生、以及“超越政治、造福人类”的医学合作理念。
他演讲时,引经据典,从《黄帝内经》谈到近代细菌学,从唐宋时期的中日医学交流,谈到构建“大东亚健康共同体”的必要性。言辞恳切,逻辑清晰,极具感染力。不少华人宾客听得频频点头,似乎被这种“去政治化”的学术外衣所打动。
沈飞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冷笑连连。超越政治?造福人类?在日军铁蹄践踏中国大地、731部队的魔影在东北肆虐的当下,这些冠冕堂皇的词语听起来是何等的讽刺!
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渡边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上。那双眼睛看似平和,甚至带着学者式的专注,但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当话题触及某些特定领域(如“区域性流行病研究”、“特殊环境下的病原体适应性”)时,沈飞能捕捉到一丝极快闪过的、近乎狂热的光芒。那光芒,与他记忆中竹下博士那双冰冷理性的眼睛,隐隐有某种相似之处。
沙龙进行到一半,是自由交流时间。渡边信一端着酒杯,看似随意地踱步,与几位重要的宾客寒暄。终于,他走到了沈飞这一桌。
“这位先生有些面生,是第一次来参加我们的沙龙吗?”渡边微笑着,用标准的中文问道,目光落在沈飞的手杖和略显不便的坐姿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沈飞在胡文楷的搀扶下,略显艰难地站起身,微微欠身:“渡边博士,久仰。鄙人沈文华,南洋归侨。因身体不便,一向少出门,今日听闻博士高论,特来聆听,受益匪浅。”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符合身份的、略带疏离的客气,也点明了自己“伤残”和“侨居”的背景。
“原来是沈先生。”渡边脸上露出理解和同情的神色,“听闻南洋风光旖旎,可惜如今战火纷飞,航路不通,沈先生滞留沪上,又身体抱恙,实在令人惋惜。”他话语中的关切听起来十分真诚。
“些许小伤,劳博士挂心。”沈飞摆了摆手,顺势将话题引向对方,“倒是博士方才所言,医学乃济世救人之术,超越种族与国界,实乃至理名言。只是如今时局动荡,博士致力于此等事业,想必也诸多不易。”
他这是在试探,试探渡边对于“时局”的态度,以及他从事这项“事业”的真正动机和背后支持。
渡边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感慨:“正是时局艰难,疾病与痛苦才不会区分敌我。作为一名医者,看到战火之下民众缺医少药,疫病流行,内心实在难安。我等所能做的,便是尽绵薄之力,推动医学交流与公共卫生建设,希望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苦难。至于政治……”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非我等医者所能置喙,只盼能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自己完全置于一个纯粹的、中立的人道主义医者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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