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风锁孤城铜雀台(2/2)
“许子远!你敢妄言降字,乱我军心,罪该万死!” 逢纪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仿佛抓住了天大的把柄。
“够了!” 谋主荀谌猛地大喝一声,他身为众人之中相对沉稳者,虽也心乱如麻,五脏俱焚,却还勉强保持着一丝理智,“大敌当前,存亡系于一线,尔等不思退敌之策,反而在此自乱阵脚,互相攻讦,成何体统!是想让城外刘备看尽笑话吗?!”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状若癫狂的袁绍,沉痛而艰难地拱手道:“主公,请暂息雷霆之怒。子远言语虽激烈逆耳,然……然确也并非全无道理。外援……外援确已难指望。然投降,确也为时过早,徒然辱没门楣,亦恐刘备未必容情。为今之计,或可……或可尝试遣一能言善辩之心腹,秘密出城,与刘备媾和?以其新立伪朝、亟需安抚河北人心之机,或愿许主公以王爵高位虚衔,换取冀州和平交接?如此,或可最大限度保全实力、名望与……”
“媾和?向他刘备?!” 袁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疯狂的血丝,声音凄厉得如同夜枭,打断了荀谌的话,“他刘备是什么东西?一个织席贩履的鄙夫!冒充汉室宗亲的骗子!侥幸得了势,勾结了一些叛臣逆贼,就敢僭越称帝!让我袁本初,四世三公、名满天下的袁本初,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袁本初,去向一个织席贩履的鄙夫俯首称臣、摇尾乞和?!荀友若,你还不如让刀斧手现在就把我砍了,死在铜雀台上!”
他状若疯癫,猛地一挥手臂,将案几上那些价值连城的玉杯、琉璃珍玩、笔墨纸砚全部扫落在地,发出一片刺耳尖锐的碎裂声:“我宁可战死!宁可把这邺城烧成白地!宁可让所有人都给我陪葬!也绝不受那织席贩履之徒的半点羞辱!谁再敢言和言降,犹如此案!” 暴怒的咆哮声在大殿中震荡,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谋士们被袁绍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失去理智的暴怒吓得噤若寒蝉,面色如土,纷纷低下头,缩起脖子,再无人敢轻易发言。殿内只剩下袁绍拉风箱般粗重可怕的喘息声、炉火中木炭微弱的噼啪声以及窗外更加凄厉呼啸的秋风声。
绝望,如同冰冷粘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这座曾经象征无上荣耀与权力的华丽殿堂。
袁绍瘫坐在狼藉之中,汗水浸湿了内衫,冰凉地贴在背上。他目光空洞失神地望着殿顶那些精美绝伦、描绘着日月星辰、仙鹤祥云的藻井图案,那曾经象征着他吞吐天地、问鼎中原的宏图霸业,此刻在模糊的泪眼中扭曲、旋转,看来却如同巨大而嘲讽的漩涡,要将他彻底吞噬。他想起了少年时在洛阳的意气风发,名士结交,睥睨众生;想起了虎牢关前诸侯会盟,被推为盟主时的风光无限;怎么会变成这样?短短数月,恍如隔世,天地翻覆。偌大的基业,赫赫的声威,竟如山崩雪融般土崩瓦解,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所有的雄心,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骄傲,在刘备那碾压式的绝对实力和冰冷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纷纷飘零。
“主公……主公?” 长史董昭小心翼翼地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颤抖着呼唤,试图唤回主公的神智。
袁绍毫无反应,仿佛魂魄已经离体,只剩下一具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的躯壳,僵硬地坐在那里,对着满地的狼藉和虚无的空气。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一名内侍脸色惨白如纸,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了进来,因为过度恐惧,他甚至忘记了礼仪,声音抖得完全变了调,尖锐刺耳:“主……主公!不……不好了!西城……西城守将派快马来报……刘……刘备大军……开始在城外……筑……筑土山!数万人一起动手,一夜之间就垒起数座,比……比我们的城墙还高!他们还从后面推来了无数……从未见过的庞大无比的攻城器械!有带巨大梢杆的……像是……像是能发射巨石的怪物!还有比冲车大上数倍的攻城塔楼!正……正朝着城墙推进!”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名内侍所带来的、如同地狱绘卷般的可怕消息,从遥远的西城方向,隐隐传来一阵沉闷而有节奏的、如同巨兽呼吸般的号子声,“嘿嚯……嘿嚯……”,那是成千上万人一同发力时才能发出的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这声音中,还夹杂着某种巨大沉重物体被绞盘缓缓绞紧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的可怕声响,这声响甚至压过了风声,清晰地传入了死寂的铜雀台正殿!
咚——!!!一声沉闷至极、仿佛直接敲在每个人心脏上、震得五脏六腑都为之翻腾的恐怖巨响,从西方猛然传来!这一次,连铜雀台坚固的地面都清晰地微微震动了一下!案几上的笔架轻轻摇晃!那不是战鼓,绝不是!那是……那是千斤巨石被某种可怕力量抛射出来,最终狠狠砸在城墙或者城外地面上才能发出的、宣告毁灭的死亡之音!
袁绍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冰冷的匕首刺中,涣散空洞的目光骤然聚焦,无尽的、最原始的恐惧终于彻底攫住了他,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尊严和疯狂也击得粉碎。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咯咯作响,想说什么,想发出命令,想厉声诅咒,却最终只发出了一阵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竭力拉扯般、毫无意义的嘶哑气音。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冰冷的汗珠。
最后的审判,甚至不屑于等待这座孤城的自然死亡,已经提前敲响了冰冷而坚决的丧钟。铜雀台外,深秋的寒风更加凄厉地呼啸着,卷起漫天枯叶,疯狂抽打着一切,如同为这位曾经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河北霸主,奏响了一曲绝望而悲凉的挽歌,预示着最终结局的无可逆转。